詭異的鐘聲是在太子醒轉的刹那響起的。
林風正替太子重新係好被冷汗浸透的中衣,殿外突然傳來嗡鳴——像是古寺銅鐘被重槌反複撞擊,卻又比尋常鐘聲渾濁陰惻,尾音裡裹著細碎的金屬刮擦聲,直往人骨頭縫裡鑽。
他指尖微頓。
太子剛恢複些血色的臉瞬間又白了“林卿,這鐘不是晨鐘。”
“臣知道。”林風反手按住腰間玉牌,轉身時官服下擺掃過鎏金燭台,火星子劈啪濺在青磚上。
殿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三皇子撞開殿門,小短腿跑得發飄“林大人!父皇讓您去承明殿!”
承明殿裡,皇帝正攥著龍案邊緣,指節泛白。
殿外的鐘聲透過雕花窗欞鑽進來,他頸側青筋突突直跳“方才司禮監來報,景陽鐘被人動了手腳。鐘內灌了黑狗血,撞鐘木裹著生人指甲——這是咒我乾元國運!”
林風抬眼掃過殿外。
原本該在景陽宮當值的太監們東倒西歪癱在漢白玉階上,脖頸處有道細紅血痕,顯然是被淬了麻藥的細針所傷。
他心裡一沉——王雄養死士十年,果然留了後手。
“陛下,臣請旨召集蘇將軍、柳姑娘和楚女官。”林風單膝跪地,“這鐘聲絕非偶然,必是王雄殘餘勢力的信號。”
皇帝拍案“準!半個時辰內,朕要知道是誰在背後搗鬼!”
議事廳的門剛閂上,蘇婉兒的繡春刀就“噌”地出鞘半寸。
她束發的銀簪隨著動作輕晃,映著燭火在牆上投下刀形的影子“方才我去景陽宮,那些太監的傷口是‘鬼手’一脈的無影針。王雄倒了,他的死士還在!”
柳如煙倚著雕花隔斷,指尖漫不經心撥弄耳垂上的珍珠墜子。
她的繡鞋尖沾著星點泥漬——顯然是剛從宮外情報點趕回來“我讓暗樁查了城防記錄,今晨有輛運炭車沒走正城門,翻了北牆。車夫裹著灰鬥篷,個子不高——”她突然停住,從袖中抖出張染了茶漬的紙,“這是今早西市茶樓的流水單,有七桌客人點了碧螺春,卻隻喝了半盞就走。”
林風接過紙,指腹擦過杯盞數目處的折痕。
碧螺春是王雄最愛的茶,相府每月要從蘇杭運三車。
他喉結動了動“他們在傳遞消息。”
“傳遞什麼?”蘇婉兒刀柄敲了敲桌案,震得茶盞叮當響。
“九幽冥火陣。”楚瑤突然開口。
她站在陰影裡,月白宮裝幾乎融在帷幔中,“方才我去禦書房取密旨,看見王雄的私印還在玉璽匣底下壓著。他或許早把陣法改了——”她抬眼時,眸子裡映著燭火,“鐘聲響了七下,景陽鐘原本該敲十八下敬天。七是陰極之數,或許是啟動陣眼的暗號。”
林風的掌心慢慢沁出薄汗。
他想起昨夜鬼手交的陣法圖,最邊緣確實畫著七個小黑點,標注“陰時七響,陣心易位”。
原來王雄早料到死士可能反水,留了後手!
“婉兒,你帶禦林軍封鎖景陽宮,重點查近三個月提拔的內官。”林風轉身時,官服上的金絲蟒紋在燭火下泛著冷光,“他們能混過司禮監,必定是王雄安插的釘子。”
蘇婉兒應了聲,刀鞘撞在門框上發出脆響。
她走得急,帶起的風掀翻了柳如煙的茶盞,琥珀色的茶湯在案上蜿蜒成小河流。
“如煙,你情報網查城外廢棄倉庫。”林風指節叩了叩柳如煙剛攤開的京城輿圖,“北牆翻進來的炭車,最可能藏在城西破廟後的木料場——那裡十年前燒過一場大火,地基下有地窖。”
柳如煙的珍珠墜子突然停住。
她低頭盯著輿圖上被茶湯暈開的墨跡,聲音輕得像歎息“林大人,我今早收到線報那倉庫三天前換了新鎖,鎖眼有新鮮銅鏽。”
燭火突然“噗”地閃了閃。
楚瑤往前走了兩步,宮裝裙裾掃過林風的靴麵。
她伸手按住輿圖上那個被圈紅的倉庫標記,指甲蓋泛著淡淡的丹蔻色“我去。”
林風一怔。
楚瑤的身份特殊——她是先皇後的侄女,名義上是女官,實則替皇帝管著後宮半數宮娥。
讓她涉險
“林大人。”楚瑤抬眸,眼尾那顆淚痣在燭火下忽明忽暗,“王雄的死士裡有會易容的,我見過他們的手法。”她頓了頓,“而且倉庫旁邊是永壽宮的菜圃,我有腰牌能混進去。”
殿外的鐘聲不知何時停了。
遠處傳來巡城衛的吆喝,混著更夫敲梆子的“天乾物燥”。
林風望著楚瑤眼底跳動的光,突然想起她第一次替自己遞密信時,也是這樣,用茶盞扣住信箋,說“這是最後一次”。
可後來,她遞了一次又一次。
“子時三刻,我在西角門等你。”林風從腰間解下塊墨玉牌,“拿這個找守城門的周統領,他認我的印。”
楚瑤接過玉牌,指尖觸到他掌心的薄繭。
她把玉牌塞進袖中時,腕間銀鈴輕響——那是先皇後當年賞的,說“響鈴護主”。
議事廳的門被風推開條縫,吹得燭芯劈啪作響。
柳如煙突然伸手按住要翻的輿圖,抬頭時眼底閃過銳光“林大人,方才我讓人查了運炭車的車轍——”她的聲音突然低下去,“是西域的羊脂木輪,和去年秋末襲擊邊疆的馬匪用的一樣。”
林風的太陽穴突突直跳。
他想起邊疆八百裡加急的戰報,想起王雄私庫裡那箱帶西域紋路的金器。
原來不隻是朝堂
“先解決眼前的。”林風按住桌案站起身,蟒紋在他肩頭繃得筆直,“婉兒去內廷,如煙去聯絡暗樁,楚瑤——”他看向陰影裡的人,“你記得,若有變故,立刻燒玉牌。我在西角門等你。”
楚瑤點頭。
她轉身時,裙角掃過燭台,火星子濺在她繡的並蒂蓮上,轉瞬又滅了。
殿外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三皇子的聲音撞進來“林大人!父皇讓您去看景陽鐘!鐘身上鐘身上刻了字!”
林風的手指在袖中攥緊。
他望著楚瑤的背影消失在廊角,聽著蘇婉兒的繡春刀聲漸遠,突然想起王雄被押走時,眼底那抹陰鷙的笑。
原來真正的風暴,才剛剛掀開第一片烏雲。
楚瑤將墨玉牌攥進袖中時,腕間銀鈴又輕響了一聲。
她低頭撫平裙角被燭火燎焦的絲絮,餘光瞥見林風按在腰間的手——那是他習慣性的警惕動作,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楚女官。"林風突然開口,聲音比方才低了半度。
他伸手欲碰她腕間銀鈴,又在將觸未觸時收回,"響鈴護主若遇危險,搖響它。"
楚瑤抬眼,見他喉結動了動,像是有更多的話哽在喉間。
殿外穿堂風卷著更漏聲灌進來,吹得她鬢邊碎發掃過臉頰。
她正要應,議事廳的門"哐當"一聲被撞開。
"林大人!"宮女小桃扶著門框直喘氣,青緞宮鞋在青磚上蹭出兩道白痕,"陛下陛下在禦書房犯了癔症!"
林風的瞳孔驟然收縮。
他分明記得半個時辰前皇帝還在承明殿拍案震怒,怎麼轉眼間就他大步跨到小桃跟前,攥住她手腕的力道幾乎要捏碎骨頭"何時發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