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扯出腰間竹筒,將林風的手書拍在案上“三日後卯時,西市暗樁放火為號。你帶青鋒營從水門進,務必截住往乾清宮送的‘貢酒’。”她頓了頓,又從鬢間拔下金步搖,“這是陛下當年賞給先皇後的,你拿它見李將軍——他若還念著先皇後的恩,便再拖半日。”
男子捏著金步搖對著光看了看,刀疤突然綻開笑意“林大人選你當聯絡人,倒是選對了。”他將茶盞推給楚瑤,“喝口茶再走,這是今年新下的碧螺春。”
楚瑤卻已轉身下樓。
她在樓梯拐角摸了摸發燙的耳尖——方才那話,倒像極了阿爹當年誇她“鬼精”時的語氣。
可眼下不是想家的時候,她翻身上馬時瞥見茶樓後巷停著輛帶篷的騾車,車簾縫隙裡露出半截玄色披風——是吳將軍的人?
她抿了抿唇,揚鞭催馬,馬蹄聲裹著晨霧往營地奔去。
營地偏廳的燭火直到亥時才亮起來。
林風掀開門簾時,混著酒氣的笑聲撲了滿麵——蘇婉兒正舉著酒壇往吳將軍碗裡倒酒,玄甲未卸,甲葉碰得酒碗叮當響;柳如煙蜷在竹榻上啃糖蒸酥酪,發間的玉簪斜斜插著,倒像支未開的荷;連向來板著臉的楚瑤都紅了眼眶,正把烤得焦香的鹿肉往林風碗裡堆。
“林大人可算來了!”吳將軍拍著桌子站起來,酒液順著絡腮胡往下淌,“末將說今日不醉不歸,婉兒非說要等你——你倒是評評理,這壇‘燒刀子’該誰先喝?”
林風望著滿桌粗瓷碗裡的鹿肉、粟飯、醃漬的酸梅,喉結動了動。
三日前他還在禦書房對著軍報發愁,此刻卻被這些沾著血與光的人圍在中間。
他接過蘇婉兒遞來的酒碗,指尖觸到碗沿的豁口——是昨日她替他擋刺客時,橫刀磕在廊柱上崩的。
“今日隻論兄弟,不論官階。”他仰頭飲儘,酒辣得眼眶發酸,“等打完這仗,我請大家去醉仙樓,點最肥的烤鴨,最香的女兒紅。”
“好!”蘇婉兒的橫刀“當”地剁在案上,震得酸梅滾進柳如煙懷裡,“我要吃三盤烤鴨!”
“你倒是不怕撐著。”柳如煙捏著酸梅彈她,玉笛突然湊到唇邊吹了個輕快的調子,“林大人許的願,我記著。等天下太平了,我要在西市開個茶樓,專聽你們說這些年的故事。”
楚瑤突然抽了抽鼻子。
她望著燭火裡眾人的影子疊在一起,想起今早茶樓裡那半枚虎符——原來所謂“盟友”,從來不是案上的密信,而是這些肯為彼此擋刀、陪彼此吃糙飯的人。
她舉起酒碗“我敬大家——敬這亂世裡,沒被磨碎的熱乎氣。”
酒碗相碰的脆響裡,林風望著蘇婉兒甲胄上未擦淨的血漬,望著柳如煙發間沾的酥酪渣,望著楚瑤眼角未乾的淚,突然覺得胸腔裡那團火更旺了。
他原以為這一路要靠智謀、靠功法,此刻才明白,真正能燒穿黑暗的,是這些肯與他並肩的人。
晨霧未散時,蘇婉兒的玄甲衛已在營門口列成方陣。
她翻身上馬時,甲葉在晨光裡泛著青銅的暖光。
“林大人,等我回來吃烤鴨。”她勒住韁繩,眼尾的朱砂痣被風吹得忽閃,“若我沒回來——”
“不會的。”林風打斷她。
他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額發,指腹擦過她臉頰上未消的淤青——是昨夜替他擋刺客時留下的。
“你答應過我要吃三盤烤鴨,就一定能回來。”
蘇婉兒突然俯身,在他手背上輕吻了一下。
不等林風反應,她已撥轉馬頭,玄甲衛的馬蹄聲如雷滾過晨霧。
林風站在營門口望著那片玄色漸遠,直到塵煙遮住最後一點甲光。
“林大人。”身後傳來熟悉的玉笛輕響。
柳如煙不知何時站在他身側,月白襦裙沾了晨露,發間彆著支新簪子——是方才聚會上楚瑤塞給她的,刻著並蒂蓮。
她遞來個油紙包,“方才烤鹿肉時多留了兩塊,你墊墊肚子。”
林風接過油紙包,熱乎氣透過紙滲進掌心。
他望著柳如煙眼底的青黑,想起昨夜她翻遍西市密檔的模樣,突然笑了“等忙完這陣子,我陪你去挑新簪子。”
柳如煙的耳尖瞬間紅了。
她彆過臉去看漸亮的天色,玉笛在指尖轉了個圈“先顧著眼前吧——吳將軍的人方才來報,西市醉月樓的清倌人今早換了妝,眉峰畫得像把刀。”
林風的笑意漸漸收了。
他捏緊油紙包,望著營中正在整備的羽林衛,望著遠處城牆角漸升的朝陽,突然覺得腰間的軟劍沉了幾分。
真正的硬仗,或許從此刻才真正開始——但他知道,隻要轉身,就有值得托付後背的人。
“去賬房取二十兩銀子。”他對柳如煙說,“讓夥房多備些熱湯,等大家回來。”
柳如煙應了一聲,轉身往賬房走。
她的裙角掃過草葉上的露珠,在地上拖出一道水痕。
而林風站在晨霧裡,望著蘇婉兒離去的方向,手不自覺按上腰間的軟劍——那裡貼著半塊殘玉,是蘇婉兒昨夜塞給他的。
風卷著晨霧掠過營門,帶來遠處隱約的馬蹄聲。
他知道,接下來的每一步都如履薄冰,但隻要那些人還在,這冰麵下的火,就永遠不會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