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散得比往日快些,林風望著玄甲衛的塵煙徹底消失在地平線,指節在腰間軟劍上輕輕叩了兩下。
殘玉貼著皮膚的溫度還在,那是蘇婉兒走前硬塞給他的——說是當年她祖父平叛時從敵將身上取下的,能擋血光。
他低頭摸了摸,袖中還留著她方才吻過的手背的餘溫,可後頸的寒毛卻豎起來了——這是他自小在市井裡練出的直覺,危險近了。
"林大人。"柳如煙的玉笛聲裹著風鑽入耳膜,他轉身時正看見她踮腳替他理了理被風吹歪的官帽。
月白裙角沾著的晨露在草葉上蹭出淺痕,發間並蒂蓮簪子在晨光裡泛著溫潤的光澤,是楚瑤昨夜塞給她的。"楚姑娘在中軍帳等您,茶都換過兩壺了。"
林風這才注意到,軍帳前那道月白色身影已經立了小半個時辰。
楚瑤今日沒穿宮裝,隻著湖藍交領襦裙,腰間掛著塊墨玉雙魚佩——那是她母家唯一的遺物。
見他走近,她指尖輕輕撫過玉佩,嘴角扯出個淡得幾乎看不見的笑:"林大人,該喝口熱的了。"
帳內炭盆燒得正旺,案上的茶盞還騰著熱氣。
柳如煙熟門熟路地搬來條矮凳坐下,袖中"唰"地抖出卷密信,信角被指甲掐出幾道褶皺:"西市暗樁今早傳回的。
保守派在城南郊野紮了五處帳篷,馬廄裡新添了三百匹烏騅,飼料是從北市張記糧行調的——張記東家上個月剛給吳侍郎送過十箱南海珍珠。"
林風接過信的手頓了頓。
密信上的字跡他認得,是柳如煙親手摹的暗樁筆記,墨跡裡還浸著淡淡鬆煙墨香。
他掃過最後一行"月圓夜子時",喉結動了動:"他們等不及了。"
"可不是。"楚瑤端起茶盞抿了口,青瓷盞沿在她唇上壓出道淺紅印子,"您推行的商稅新則斷了他們三成進項,前兒戶部李尚書的嫡子在賭坊輸了八萬兩,正到處籌銀子填窟窿呢。"她指尖叩了叩案上攤開的《乾元律》,"還有,昨天夜裡司禮監老陳頭來傳話,說太後屋裡的鸚鵡突然不愛唱""聖壽無疆""了,改學罵""苛政猛於虎""。"
林風突然笑了,指節抵著額角:"太後的鸚鵡?
倒比某些大人聰明。"他抽出腰間軟劍擱在案上,劍鞘上的雲紋在火光裡泛著冷光,"柳姑娘,吳侍郎去年私吞河工款的賬冊,可還在?"
柳如煙的玉笛在掌心轉了半圈,眼尾微微上挑:"存在城西破廟第三塊磚下,用蠟封著。
上個月他派了三個家奴去尋,都被我暗樁引到賭坊,輸得連褲衩都不剩。"
"好。"林風抽出軟劍,劍鋒在案上劃出道淺痕,"你今夜就把賬冊抄三份,一份送吳侍郎的正房夫人,一份塞給李尚書的書童,最後一份...讓東市說書的老張頭明早去茶館""無意""說漏嘴。"他抬眼時目光如刃,"吳侍郎的夫人最恨他養外室,李尚書和他爭戶部尚書位子爭了十年——等他們狗咬狗,咱們正好騰出手。"
柳如煙起身時裙角掃過炭盆,帶起幾點火星。
她把玉笛彆在腰間,發間並蒂蓮簪子晃了晃:"我這就去辦。"走到帳口又停住,回頭望了眼案前的兩人,"林大人,楚姑娘,茶涼了記得添。"
帳簾落下的瞬間,楚瑤突然伸手按住林風的手背。
她的手比帳外的晨霧還涼,腕間銀鈴輕響:"還有件事。"她從袖中摸出個小瓷瓶,倒出粒朱紅藥丸推過去,"這是太醫院新製的護心丹,蘇姑娘走前托我交給你。
她說...若遇著淬毒的暗器,先服半粒。"
林風捏著藥丸的指尖發顫。
他想起昨夜蘇婉兒替他擋刀時,血浸透了月白中衣,她卻笑著說"不過是皮外傷"。
此刻藥香混著炭火氣鑽進鼻腔,他突然握住楚瑤的手:"楚姑娘,能幫我聯絡鎮北王舊部嗎?
當年他麾下的""鐵衣營""如今散在民間,若能..."
"我早讓人去了。"楚瑤抽回手,低頭整理袖扣,耳墜上的珍珠在火光裡忽明忽暗,"鎮北王的舊部總旗周虎,現在在城南賣炊餅。
我前日派小太監送了筐蜜橘,他塞回張紙條——""月上柳梢頭,人約斷橋邊""。"
林風望著她眼底的星子,突然覺得這帳內的炭盆更暖了些。
他將護心丹收進貼身暗袋,軟劍"唰"地入鞘:"等柳姑娘的消息到了,你便去斷橋。"他指腹擦過案上未乾的墨跡,"告訴周虎...當年鎮北王說""願為家國拋頭顱"",現在該他的舊部,為新朝拋熱血了。"
楚瑤起身時,腰間雙魚佩撞在案角,發出清越的響。
她理了理裙裾,望著帳外漸高的日頭:"月上柳梢時,必有回音。"
林風望著她的背影消失在帳簾外,伸手端起案上的茶盞。
茶已經涼透了,可喉間卻泛起股清甜——是楚瑤方才放的桂花蜜。
他望著帳外正在整備的羽林衛,望著遠處城牆角飄起的酒旗,突然覺得腰間的殘玉燙得厲害。
真正的硬仗,或許真的開始了。
但他知道,當月亮爬上柳梢頭時,會有更多人站到他身側——就像蘇婉兒的玄甲衛,柳如煙的密檔,楚瑤的蜜橘與舊部。
風卷著炊煙掠過營門,帶來遠處酒肆的吆喝聲。
林風按了按腰間的軟劍,望著案上攤開的《乾坤訣》殘卷,嘴角慢慢勾了起來。
楚瑤出了軍帳,指尖還留著林風掌心的溫度。
她裹緊湖藍襦裙,看那輪白日墜向西山,天邊染了層蜜橘色的雲——倒像前日送周虎的那筐蜜橘。
腰間雙魚佩撞著大腿,一下一下,撞得她心跳發緊。
斷橋在城南護城河邊,青石板縫裡長著半尺高的野艾。
楚瑤下了馬車,遠遠便見橋影裡立著個戴鬥笠的身影,肩上搭著塊藍布,正是賣炊餅的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