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腳步未停,袖中摸出個油紙包,隔著十步便拋了過去:"周大哥,新出爐的桂花炊餅。"
鬥笠掀起一角,露出道刀疤從左頰貫到下頜。
周虎捏了捏油紙包,指尖觸到裡麵硬邦邦的蜜橘,喉結動了動:"姑娘好記性,當年老王爺總說,甜橘配鐵衣,才不苦。"他扯下鬥笠甩在橋欄上,露出頭頂稀疏的白發,"直說吧,林大人要咱們老兄弟做什麼?"
楚瑤走到他身側,望著河麵上碎金般的波光:"月圓夜子時,保守派要生事。"她摸出塊玄鐵虎符,正是鎮北王府的信物,"林大人說,當年老王爺在陣前喊""願為家國拋頭顱"",現在新朝需要你們...拋熱血。"
周虎的手指深深掐進虎符紋路裡,指節發白。
他突然仰頭大笑,笑聲震得橋邊柳梢的麻雀撲棱棱亂飛:"好!
當年老兄弟被卸了甲,蹲在灶前烙炊餅,夜裡總夢見鐵衣撞出的響。"他從懷裡掏出個布包,抖開竟是副鏽跡斑斑的鎖子甲,"前日我把炊餅爐砸了,鐵水重鑄這甲——雖不如當年的精,可擋刀槍,夠使。"
楚瑤望著那甲片上暗紅的鏽,知道是周虎偷偷磨的血痕。
她伸手按住他手背:"後日卯時三刻,西城門樓掛三盞紅燈籠,便是信號。"
"得嘞!"周虎把鎖子甲重新包好,轉身要走,又回頭衝她拱了拱手,"姑娘,替我給林大人帶句話——當年老王爺說""鐵衣營的血,隻澆忠義土"",如今這土,該是新政的根。"
話音未落,他已融進漸濃的暮色裡。
楚瑤摸出帕子擦了擦眼角,見水麵上月亮剛浮出個邊兒,正應了"月上柳梢頭"的約。
她對著河水理了理鬢發,袖中銀鈴輕響——這一趟,穩了。
與此同時,林風的官轎正穿過朱雀大街。
簷角銅鈴被晚風掀得叮當響,他掀開車簾,見街兩邊酒肆掛出了夜燈,東市茶館飄來的說書聲裡,隱約能聽見"吳侍郎私吞河工款"的字眼。
他嘴角勾了勾,摸出袖中密報——柳如煙的暗樁果然得手了。
保和殿的蟠龍柱在暮色裡投下長影。
林風掀簾而入時,禮部侍郎陳正正捧著茶盞來回踱步,見他進來忙作揖:"林大人,李主事剛送來戶部近三月的銀錢流水,您看這......"他指了指案上堆成山的賬冊,燭火在他鏡片上跳了跳。
"陳大人且坐。"林風解了官袍搭在椅背上,抽出腰間軟劍往案上一擱,劍鞘撞得茶盞叮當響,"今夜隻說兩件事:其一,保守派要在月圓夜生事,目標是攪黃明日早朝的商稅新則;其二,咱們得在他們動手前,先斷了他們的爪牙。"
工部主事李青猛地一拍桌子:"林大人是說吳狗那檔子事?
我剛聽說西市賭坊裡,李尚書的書童正拍著大腿罵""吳老匹夫藏得深""!"他從袖中抖出張紙,"這是我讓管庫的小吏抄的河工款流向,您瞧,從吳府到李府的莊子,再轉到北市糧行......"
燭火"劈啪"爆了個燈花。
林風接過紙,指腹劃過墨跡:"好,明日早朝,陳大人帶禦史台的人彈劾吳侍郎,李主事拿河工款的賬冊做輔證。"他抬眼掃過眾人,目光落在最末座的年輕禦史身上,"張禦史,你去查李尚書嫡子的賭債——八萬兩不是小數,總得有人給他填窟窿。"
年輕禦史猛地直起腰,耳尖發紅:"林大人放心,卑職今夜就去順天府調卷宗!"
陳正突然放下茶盞:"可太後那邊......"他壓低聲音,"今早司禮監的人說,太後聽了半日""苛政猛於虎"",氣得摔了茶碗。"
林風抽出軟劍,劍鋒在燭火裡映出冷光:"太後最疼的是嫡孫三皇子。"他指向案頭的《商稅新則》,"三皇子前日在禦花園說""商稅養軍,邊民不用餓肚子"",太後聽了直摸他的頭。"他收劍入鞘,"明日早朝,讓三皇子陪駕。"
殿外更鼓敲過三更時,眾人才陸續散去。
林風站在簷下,望著星子漸稀的夜空,摸了摸腰間殘玉——蘇婉兒說能擋血光的,此刻倒真有些發燙。
他轉身回殿,見案頭還擱著楚瑤留的紙條:"周虎應了,鐵衣營可喚。"
月到中天時,林風登上府中望樓。
京城的燈火已大半熄滅,隻有城南郊野隱約有火光——該是保守派的帳篷。
他摸出袖中密信,是柳如煙剛讓人送來的:"吳夫人砸了外室的院子,李尚書的狀子已遞到順天府。"
風卷著桂香撲來,他想起楚瑤茶裡的桂花蜜。
腰間軟劍貼著大腿,《乾坤訣》殘卷在密室裡泛著幽光。
他低頭看了眼腕間的護心丹,突然笑了——冰麵下的火,從來不是他一個人的。
後半夜,林風在密室裡翻出個檀木匣。
匣中整整齊齊碼著吳侍郎的賬冊副本、鐵衣營的聯絡信,還有三皇子親筆寫的"商稅利國"的小楷。
他將這些收進暗袋,手指撫過袋口的雲紋——明日早朝,金殿之上,這些便是他的劍。
晨霧又起時,林風站在鏡前係玉帶。
銅鏡裡映出他眼底的血絲,卻掩不住眸中的鋒芒。
他扣好最後一枚玉扣,轉身對隨從道:"備轎。"
府門打開的瞬間,晨霧被穿堂風卷散。
林風望著東方魚肚白,摸了摸X前的暗袋——那裡裝著足以掀翻整個保守派的證據。
他跨上轎輦時,聽見遠處傳來玄甲衛的馬蹄聲,清脆得像敲在人心上。
金殿的飛簷在晨霧裡若隱若現,像頭蓄勢待發的巨獸。
林風望著那抹朱紅,指節輕輕叩了叩腰間軟劍。
今日早朝,該讓那些躲在暗處的"大人"們,見見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