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姑娘讓我把這個交給大人!”小桃抹了把臉上的汗,“西市的刀客今夜子時要動手,他們……他們買了火藥!”
林風的瞳孔驟縮。
他撕開油布包,裡麵是半塊燒焦的布片,還沾著硫磺的氣味——這是火藥包的引信。
“蘇將軍!”他轉身大喊,“帶玄甲衛去西市!把刀客的窩點圍了!”
蘇婉兒抓起雁翎刀就往外衝,刀鞘在門框上撞出一聲悶響。
她翻身上馬時,披風被夜風吹得獵獵作響,像麵燃燒的旗。
林風攥著那半塊布片,指尖幾乎要掐進肉裡。
他望著蘇婉兒的背影消失在夜色裡,又轉頭看向宮城方向——那裡的宮燈亮得像星河,楚瑤該還在慈寧宮,替他說著那些軟和話,笑著遞上棗泥酥。
更夫的梆子聲再次響起,這一回,敲的是二更過半。
林風摸出懷裡的紙條,楚瑤的字跡在月光下泛著暖光。
他突然想起她今日撿枇杷時,發間珠釵投在地上的影子,細碎得像星子。
“等明日。”他對著夜空輕聲說,“等明日,我們便掀了這蓋子。”
夜風卷著遠處的馬蹄聲撲來,林府的燈籠晃得更急,卻始終沒滅。
小順子走後不過半刻,院外便傳來急促的馬蹄聲。
蘇婉兒去西市圍堵刀客的玄甲衛最先返了回來,為首的小旗官翻身下馬時,甲葉撞出清脆的響“林大人,蘇將軍讓屬下來報——西市的刀客窩點已圍死,火藥全堆在柴房裡,咱們衝進去時引信剛點著,差半柱香就要炸了!”
林風攥著那半塊焦布的手鬆了鬆,額角的冷汗這才順著下頜淌進衣領。
他接過小旗官遞來的半枚銅哨——是蘇婉兒隨身的令物,銅麵上還沾著血漬“蘇將軍呢?”
“將軍帶二十騎追周遠的鹽船去了!”小旗官抹了把臉上的塵,“那船原本要往通州港,聽說咱們封了西市,改道去了蘆葦蕩!將軍說,等截下官銀就回來——”
“好。”林風將銅哨收進袖中,指腹摩挲著哨身上的刻痕,那是蘇婉兒去年在演武場劈刀時崩的。
他轉頭看向廊下,柳如煙不知何時已站在燈籠光影裡,算盤珠子在掌心轉得飛快“周遠的鹽船改道,說明他們急了。”她算盤一合,“急了就會漏破綻——楚瑤那邊該有消息了。”
話音未落,老周又提著燈籠從角門過來,燈籠下跟著個穿青布短打的婆子,鬢邊插著朵蔫了的珠花。
柳如煙眼尖,先認出是春月樓的雜役“李媽?”
李媽見了林風,撲通跪下,從懷裡摸出個油紙包“林大人,公主讓我帶話——她今日在慈寧宮陪太後用晚膳,太後說要‘見見為百姓熬白了頭的林大人’,其實是孫閣老的夫人也在。”她抖著手拆開油紙,裡麵是半塊棗泥酥,酥皮上沾著點胭脂印,“公主趁奉茶時,把孫夫人跟周遠密會的茶盞收了,這上麵有孫夫人的指甲印,能做證!”
林風捏起那半塊酥餅,指腹觸到酥皮上淺淺的月牙痕——是楚瑤慣用的螺子黛染的甲色。
他突然想起今早楚瑤來林府時,指尖沾著蜜餞的糖霜,偏要替他研墨,結果把奏折染得甜絲絲的。
原來那不是胡鬨,是在試他案頭的墨色,好仿孫夫人的筆跡?
“還有。”李媽又從袖中摸出張折成小蝴蝶的紙,“公主說,她已說動大理寺陳少卿、左諫議大夫張公,還有……”她壓低聲音,“還有前太子的舊部,當年被王雄打壓的那撥人。他們要證據——鹽引的假賬、巡城營的田契、周遠運官銀的船票。”
柳如煙立刻從袖中抖出三卷密報拍在石桌上“鹽引假賬在城南當鋪的暗格裡,我讓春月樓的清倌兒用珠釵換了鑰匙;巡城營的田契在張統領老家祠堂的香爐底下,我派了兩個夥計扮成貨郎去挖;至於周遠的船票……”她看向林風手裡的焦布,“蘇將軍截下的鹽船裡該有。”
林風望著石桌上疊成小山的密報,突然笑出聲來。
這笑聲驚得李媽直往柳如煙身後縮,倒是老周摸出塊糖塞給她“彆怕,大人這是高興呢。”
“去把廚房的醃醬牛肉端來。”林風拍了拍老周的肩,又轉向柳如煙,“再讓小桃溫兩壇酒——今夜,咱們不查賬,不看密報。”他望著院門口,仿佛能透過朱漆門看見蘇婉兒跨在馬上的身影,“等蘇將軍回來,咱們吃頓熱乎的。”
戌時三刻,蘇婉兒的馬蹄聲撞破夜色時,院裡的石桌上已擺滿了醬牛肉、糖蒸酥酪,還有老周偷偷煨的栗子雞。
她卸了甲,隻穿件月白中衣,發梢還滴著蘆葦蕩的水,手裡提著個桐木箱子“官銀的賬冊全在裡頭!周遠跳船跑了,不過我砍了他半隻耳朵——”她把箱子往桌上一墩,“夠大理寺審三天三夜。”
柳如煙立刻撲過去翻賬冊,算盤珠子劈啪響得像急雨“二十箱官銀,每箱蓋著戶部的大印——好個監守自盜!”她抬頭時,眼尾沾著點墨漬,“孫閣老的表侄女上個月嫁的那戶,聘禮單上的珊瑚樹,跟這賬冊裡劃給周遠的那筆數目分毫不差!”
蘇婉兒抄起酒壇灌了口,酒液順著下巴滴在賬冊上“管他什麼珊瑚樹,明早我提這箱子上早朝,看那些老匹夫的臉能綠成什麼樣!”
“慢著。”林風夾了塊栗子雞放進蘇婉兒碗裡,“明早你先去校場,玄甲衛得把住朱雀街兩頭——張統領的巡城營不是要封街麼?咱們就讓他們替咱們‘守’著那些來鬨事的家丁。”他轉向柳如煙,“你帶春月樓的人去城南當鋪,拿到鹽引假賬後直接送大理寺。”最後他望向虛空,仿佛能看見宮城角樓上的燈籠,“楚瑤那邊,我明早辰時三刻去禦花園——她留的蜜餞該還在梅樹底下。”
眾人都靜了。
柳如煙的算盤停在半空,蘇婉兒的酒碗舉在唇邊,連老周撥弄炭盆的手都頓住了。
夜風卷著栗子香鑽進衣領,吹得石桌上的賬冊嘩嘩翻頁,倒像是有人在替他們念誦明日的勝負。
“說點彆的吧。”蘇婉兒突然用筷子敲了敲碗沿,“去年今日,咱們還在邊陲小鎮的破廟裡躲雨。那會兒你(指林風)抱著本破書凍得直哆嗦,我(指自己)蹲在灶前烤刀,柳姑娘(指柳如煙)裹著件破鬥篷縮在梁上——誰能想到今兒能坐這兒吃栗子雞?”
柳如煙用算盤珠戳她手背“我那是蹲梁上聽牆角!要不是我聽見惡霸說要搶糧,你們倆早被人堵在破廟裡了。”
“還有楚瑤。”林風拈起塊棗泥酥,酥皮簌簌落在他掌心裡,“她第一次來林府時,連門檻都不敢跨,說自己是‘沒用的傀儡公主’。可你們看——”他舉起那塊帶胭脂印的酥餅,“她能在太後的茶盞裡藏證據,能在孫夫人的裙角下聽密語。”
老周突然抹了把眼睛“那年大人被貶邊陲,小的跟著挑書箱,半道上遇了劫。要不是蘇將軍的刀、柳姑娘的算盤、公主的蜜餞……”他吸了吸鼻子,“哪有今兒這滿桌的熱菜?”
院外的更夫敲過三更時,酒壇空了,賬冊理齊了,連栗子雞的骨頭都堆成了小山。
柳如煙歪在廊柱上打盹,算盤還攥在手裡;蘇婉兒脫了靴子,把腳伸到炭盆邊,雁翎刀橫在膝頭;老周抱著酒壇蜷在門檻上,鼾聲混著炭盆的劈啪響。
林風獨自走到院中央。
頭頂的星子比夜裡更亮了,文曲星依舊刺得人眼疼,可這回他沒躲。
他望著東牆根那株老梅樹——楚瑤說明早要在禦花園的梅樹底下留蜜餞,不知是不是學了這株的模樣?
遠處傳來巡城營的梆子聲,比往日響了些。
林風摸了摸袖中楚瑤的紙條,又碰了碰蘇婉兒的銅哨,最後握住柳如煙落在桌上的算盤。
這些物件在他掌心裡發燙,像團燒得正旺的火。
夜更深了。
林風仰頭望著滿天星子,突然想起幼年在書肆抄書時,總盼著有盞燈能照過來。
如今他有了蘇婉兒的刀作劍,柳如煙的算盤作秤,楚瑤的蜜餞作糖——這些光湊在一起,足夠照亮乾元的長夜。
他轉身回屋時,衣角帶起一陣風,吹得廊下的燈籠晃了晃。
那光晃過眾人的臉,蘇婉兒皺了皺眉翻個身,柳如煙的算盤珠子輕輕響了兩聲,老周吧唧著嘴,仿佛夢到了糖蒸酥酪。
明天。
林風望著窗紙上搖晃的樹影,在心裡說。
明天,我們就掀了這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