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風吹起她的裙裾,露出腳邊半卷被踩皺的軍報——最下方有行極小的字,是用密語寫的"趙參將左臉有疤,與王霸同款。"
她將茶盞輕輕擱在欄上,轉身走向宮牆。
簷角的銅鈴在風裡叮咚作響,像是在應和遠處漸去的馬蹄聲。
而在千裡外的北疆,那個左臉有疤的趙參將正站在鬆濤城的廢墟上,望著南方騰起的塵煙,手指緩緩摸向腰間的密信——那是王雄當年用朱砂寫的"狼主入中原日,開此信。"
馬蹄聲撞碎最後一縷暮色時,柳如煙的指尖正掐著耳後那粒朱砂痣——這是她與城南米行老周約定的暗號。
"三日前酉時,北戎前軍在黑水河紮營,篝火綿延十裡。"老周的褲腳沾著馬糞,壓低的草帽下露出半張青腫的臉,"小的混進馬隊偷了半塊烙餅,聽他們夥夫說狼主帳前有個穿青衫的,能說一口順天府的官話,點兵時連鬆濤城防圖上的暗哨都叫得出名。"
柳如煙的銀鈴在袖中輕顫。
她解下左腕的珊瑚串塞進老周手裡,那是前日楚瑤送的生辰禮"去西市找孫媒婆,報""煙""字取盤纏。"話音未落,街角傳來兩聲鴉鳴,她旋身躍上牆根的青騅,發間的珍珠簪子劃落道銀光——那是留給下一個線人的標記。
宮城的角樓飄起晚膳的炊煙時,楚瑤正蹲在禦藥房的冰窖裡。
陳掌事舉著油盞,照出窖壁上結的薄霜"二十車精鐵在最裡層,用桐油布裹著。
可那批冰酪"
"冰酪送改革司是幌子。"楚瑤嗬出的白氣在盞光裡散成霧,她用帕子拂去鐵箱上的灰,露出箱角"乾元十年造"的刻痕,"賢王昨日遞了密折,說北境缺的不是糧,是能鑄箭簇的精鐵。"她指尖劃過箱身的凹痕,那是去年秋獵時,三皇子騎馬撞翻冰窖門留下的——正好能掩人耳目。
陳掌事的手在發抖。
他望著楚瑤腰間的"探病"玉牌,突然想起半月前皇帝咳血時,這姑娘跪在簷下求了整夜的雨,膝蓋浸在水裡像兩截蒼白的藕"奴才這就讓人把鐵箱混在給寧妃的荔枝車輦裡,後日寅時出東華門。"
"慢著。"楚瑤從袖中摸出個錦盒,裡麵躺著顆鴿蛋大的夜明珠,"把這個送給司禮監的張公公。
就說寧妃娘娘新得的南海明珠,想請他指點著穿成瓔珞。"她的丹蔻在珠麵上劃出細痕,"張公公的孫子上月摔斷了腿,太醫院的接骨藥得用南海珍珠粉做引子。"
前院的燈籠次第亮起時,林風正替蘇婉兒係緊玄甲衛的護心鏡。
銅扣"哢嗒"一聲扣上,鏡麵上映出兩人交疊的影子——他想起三年前在邊陲小鎮,蘇婉兒舉著酒碗說"要砍了王雄狗頭"時,護心鏡還帶著鐵鏽味。
"玄甲衛前鋒營點過三遍卯了。"蘇婉兒的雁翎刀在靴筒上擦得鋥亮,刀鋒映出她泛紅的眼尾,"老周頭的孫子昨天出生,我多給了他五吊錢——要是回不來,總得讓他記得咱們的好。"
林風的手指頓在她肩甲的暗扣上。
他想起今早軍報上的血漬,想起母親臨終前塞給他的殘玉,此刻正貼著心口發燙。
遠處傳來柳如煙的馬嘶,他抬頭時正看見她翻身下馬,鬢角的珠簪歪了,手裡攥著半張染血的紙"狼主的""中原通"",是王雄的表弟。"她將紙團拍在林風掌心,"三年前禮部侍郎失蹤那天,王雄的夫人送了輛馬車進相府,車簾上繡著並蒂蓮——和這密信上的暗紋一樣。"
蘇婉兒的手按上刀柄。
刀鞘與甲片相碰的脆響裡,她聽見自己心跳如擂鼓"王雄這老匹夫,連北戎都敢勾連!
等我砍了他狗頭,要把這密信塞他嘴裡!"
"先砍北戎的狗頭。"林風翻身上馬,玄色大氅被夜風吹得獵獵作響。
他望著前院排成方陣的玄甲衛,火把將他們的影子拉得老長,像一柄柄插在地上的劍,"等鬆濤城收回來,再和王雄算賬。"
柳如煙突然拉緊韁繩。
她的青騅打了個響鼻,前蹄揚起時踢飛塊碎石,撞在院角的梧桐樹上——那是她埋的最後一個暗樁,此刻正隨著碎石的滾落,將"林帥啟程"的消息傳向京城每處陰影。
楚瑤趕到前院時,隊伍已經出發。
她望著塵煙裡模糊的背影,珍珠步搖上的碎鑽閃得人眼睛疼。
風掀起她的裙角,露出腳邊半塊被踩碎的蜜餞——那是方才在禦藥房,陳掌事硬塞給她的,說是給前線將士的"甜口軍糧"。
"等你們回來"她對著漸遠的馬蹄聲輕聲說,手裡的銀鈴串突然發出清響。
低頭看時,發現是方才蹲冰窖時蹭上的霜花,正順著鈴舌往下淌,在掌心積成小小的水窪,"承天門的紅綢,我讓人用最好的蘇繡。"
月上柳梢頭時,隊伍已出了京城十裡。
林風勒住馬,回頭望了眼燈火稀疏的城樓——那裡有楚瑤在翻賬冊,有柳如煙的線人在穿街走巷,有蘇婉兒的玄甲衛在檢查馬掌。
他摸了摸腰間的殘玉,想起母親說過"風過處,必有新綠",此刻北風卷著沙粒打在臉上,卻比任何時候都讓他覺得燙。
"加速!"他抽出腰間的長劍,劍尖挑落片被風卷來的梧桐葉,"鬆濤城的烽火,該滅了。"
馬蹄聲再次轟鳴起來。
月光下,玄甲衛的甲片像一條流動的銀河,朝著北方奔湧而去。
而在他們看不見的前方,鬆濤城的廢墟上,趙參將正將王雄的密信投進火盆。
火焰舔過朱砂字的瞬間,他左臉的疤痕突然抽搐起來——那是三年前替王雄滅口時,被反抗的婢女抓的。
"林帥到了。"他望著南方騰起的塵煙,從懷裡摸出枚北戎的狼頭令牌,"可這鬆濤城的糧草,早喂了狼了。"
夜風卷著火盆的灰燼,飄向更遠的北方。
那裡,狼主的金帳前,那穿青衫的"中原通"正展開一幅新的地圖。
燭火映得他臉上的人皮麵具忽明忽暗,露出底下半張與王雄有七分相似的臉——正是三年前"失蹤"的禮部侍郎。
"林風來了。"他對著帳外的夜色輕笑,指尖劃過地圖上"雲嶺"二字,"那就讓他嘗嘗,什麼叫甕中捉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