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像塊浸了墨的布,順著望星崖的老鬆枝漫下來時,林風正用指節叩著腰間的青銅匕首。
刀鞘上"有容"二字被體溫焐得發燙,他望著崖下溶洞裡忽明忽暗的篝火,喉結動了動——蘇婉兒的信號是兩柱炊煙,但現在已過戌時三刻,信鴿還沒撲棱著翅膀撞進他的竹籠。
山風卷著鬆濤聲灌進衣領,他摸出懷裡的殘玉,觸手卻涼得驚人。
這玉是三年前在破廟梁上撿到的,每次蘇婉兒遇險,玉麵就會灼得他掌心發紅;若她行動順遂,便溫溫的像塊軟玉。
可此刻冷得紮手,倒像是...有人刻意用冰水浸過。
"張二牛!"他突然提高聲音,崖邊守夜的小卒立刻貓著腰跑過來,軍靴踩碎幾截鬆針,"去鬆濤城西門,找賣糖畫的劉老頭,就說""月缺重圓""。"小卒領命要走,他又補了句,"繞著護城河走,彆過吊橋——王雄的暗樁在橋頭茶棚蹲了七日了。"
小卒的腳步聲消失在林子裡後,林風仰頭望向天際。
星子比昨夜密了些,最亮的那顆正懸在鬆濤城方向,像蘇婉兒刀鞘上嵌的寒鐵珠。
他想起今早她束發時的模樣,烏木簪子彆得歪了些,發尾沾著灶房的柴灰,卻笑著拍他肩膀:"等我把王雄的死士全捆成粽子,你可得給我留半壇桂花釀。"
可現在,殘玉的涼意順著血脈往心口鑽。
他解下玄鐵劍擱在石桌上,劍鞘與石麵相碰,發出清越的響——這是他與蘇婉兒約定的暗號:若遇危險,連敲三下。
"叮——"
林風的手指剛搭上劍柄,遠處突然傳來信鴿撲翅聲。
他抬頭,便見一抹黑影從東邊雲層裡斜刺裡衝下來,爪子上係著的紅綢在夜色裡像滴血。
他接住信鴿時,鴿爪上的竹筒還帶著體溫,拆開來,是柳如煙慣用的蟬翼紙,墨跡未乾,還沾著點酒漬。
"黑鷹計劃:敵國聯合王雄舊部、保守派,欲以鬆濤為餌,引陛下親征,途中設伏。"
林風的瞳孔驟然縮緊,紙頁在指縫裡發出細碎的響。
他記得半月前柳如煙離京時,穿的是件月白繡並蒂蓮的衫子,發間彆著支翡翠簪——那是楚瑤送的,說是"見簪如見人"。
可此刻信紙上的酒氣裡混著腥,像是摻了馬奶酒的血。
鬆濤城的更鼓聲突然炸響,是三更。
林風轉身衝進溶洞,石桌上的輿圖被風掀起一角,露出"望星崖"三個朱砂字。
他抓起炭筆在"鬆濤西門"畫了個圈,又在"王雄師爺宅"打了個叉——那是他埋的第三份城防圖,原想著引王雄上鉤,如今倒成了敵國的餌。
"啪!"
溶洞外傳來石子擊打崖壁的聲音,是蘇婉兒的暗號。
林風三步並作兩步衝出去,便見月光裡立著道身影,玄色勁裝沾著血,左袖被劃開道口子,露出底下青灰色的裹傷布。
"王雄的死士藏在染坊地窖。"蘇婉兒扯下束發的紅繩,血珠子順著額角往下淌,"我殺了十七個,跑了三個——都往望星崖方向去了。"她摸出刀鞘裡的城防圖,羊皮卷上還沾著半枚血手印,"但圖在,他們要的東西,沒拿到。"
林風接過圖時,指尖觸到她掌心的傷口,還在滲血。
他解下自己的腰帶要給她包紮,卻被她反手攥住手腕:"柳如煙的信,我在西門聽見信鴿叫了。"她的聲音像浸了冰的刀,"敵國要的不是城防圖,是鬆濤城的活口——王雄的人裡,有能引陛下親征的棋子。"
林風望著她染血的衣襟,突然想起今早她彆烏木簪時說的話。
他伸手替她理了理亂發,指腹擦過她眉骨的血漬,輕聲道:"去溶洞裡歇著,我讓人煮薑茶。"
蘇婉兒卻搖頭,從靴筒裡摸出柄短刀,刀身映著月光,泛著幽藍的光:"我跟著你去。"
林風剛要開口,又一聲信鴿響從頭頂掠過。
他抬頭,便見第二隻信鴿撲棱著落在他肩頭,竹筒上係著柳如煙的銀鈴鐺,叮鈴鈴的,像極了她在青樓彈琵琶時的弦音。
"補充:王雄舊部與敵國謀士今夜子時在望星崖溶洞碰頭。"
林風的手指猛地收緊,銀鈴鐺"哢"地裂成兩半。
他望著溶洞方向,石縫裡漏出的火光突然暗了暗,像是有人用手遮住了。
蘇婉兒順著他的目光望去,短刀"噌"地出鞘:"我去清場。"
"慢。"林風拉住她,從懷裡摸出殘玉,此刻玉麵正慢慢發燙,像團燒紅的炭,"他們要的是我。"他解下玄鐵劍遞給她,"你守在崖口,若聽見三聲鶴鳴,就帶人衝進來。"
蘇婉兒的短刀在月光下劃出半道弧,割斷自己的一縷發,係在他手腕上:"活著出來。"
林風望著她轉身的背影,發尾的血珠滴在青石板上,像朵開敗的紅梅。
他摸了摸腰間的青銅匕首,"有容"二字硌得他生疼。
溶洞裡的火光突然亮了亮,傳來瓷器碎裂的響——是敵國謀士到了。
他深吸一口氣,抬腳往溶洞裡走。
鞋跟碾過塊碎磚,發出清脆的"哢"響,像是某個局的齒輪,終於開始轉動。
溶洞裡的濕氣裹著血腥氣撲麵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