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霧氣裹著餘燼的焦味漫進軍營,灶房外的陶甕裡,隔夜的粟粥結了層白膜。
兩個夥夫蹲在簷下扒飯,筷子尖戳著碗沿壓低聲音:“昨兒那星軌……斜得跟斷了線的風箏似的。”
“噓!”年長的那個用胳膊肘撞了撞同伴,眼角瞥見巡營的玄甲身影,喉頭立刻哽住——蘇婉兒的紅纓槍尖挑著晨露,甲葉擦過木柵欄時發出細碎的響。
兩個夥夫慌忙起身,碗裡的粥潑在青石板上,濺濕了蘇婉兒的皮靴。
“慌什麼?”蘇婉兒扯下腰間的帕子擦鞋,餘光掃過兩人腳邊的草垛——那裡半露著張黃紙邊角,朱筆寫的“天怒人怨”四個字刺得她瞳孔微縮。
她蹲下身,指尖剛碰到黃符,草垛後突然竄出個小校,抱頭就跑。
“站住!”蘇婉兒的槍杆在地上一磕,槍尾的紅綢“刷”地繃直,正纏住小校的腳踝。
小校摔了個狗啃泥,懷裡“嘩啦”掉出半疊黃符,每張都畫著崩裂的九星圖,最上麵那張墨跡未乾,還沾著草屑。
“誰給你的?”蘇婉兒單膝壓在小校後頸,槍尖抵住他耳後。
小校抖得像篩糠,嘴唇咬破了才擠出半句:“醫官周……”話音未落,遠處傳來梆子響,七聲長,三聲短——是觀星台的急報。
蘇婉兒鬆開手,黃符被風卷起一張,飄到她腳邊。
她彎腰撿起,指腹擦過“主帥僭越天衡”幾個字,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同一時刻,觀星台的殘垣上,柳如煙的指尖正順著星盤紋路遊走。
青銅盤麵上的二十八宿刻度微微發燙,最中央的“空白指令線”周圍,有若有若無的震顫——不是星軌本身的波動,倒像有人拿塊碎玉在水麵敲出假的漣漪。
“杜九那套鬼把戲。”她低笑一聲,袖中滑出半塊龜甲。
這是前朝密探的“聽風器”,能捕捉方圓十裡內的氣勁波動。
龜甲邊緣很快凝起白霧,指向東南方的醫帳——那裡飄著艾草與朱砂混合的藥味,是周硯每日熬“安神湯”的地方。
柳如煙摸出懷裡的名錄,墨跡未乾的名字被晨露洇開一片:三營參將、五營千總、前軍典藥……都是這三日喝過周硯藥湯的人。
她用銀針在“周硯”二字上紮了個洞,血珠滲出來,在名錄上暈成朵小紅花。
宮城偏殿裡,楚瑤的額角滲出冷汗。
七枚玉佩懸在梁下,絲線被無形之力扯得嗡嗡作響,她剛織到一半的夢境像被剪刀鉸過,碎成漫天星子。
“好狠的手。”她咬著唇,從發間拔下金簪,在掌心劃了道血痕——這是“血親共鳴法”,需用至親之人的血引,強行穿透乾擾。
血珠滴入中間那枚青玉,霧氣裡漸漸浮現出畫麵:趙崇山的幼子正縮在炕角,窗外是鋪天蓋地的敵旗,他哭著喊“父親不要走”,而趙崇山的影子背對著他,手中的刀泛著冷光。
楚瑤指尖一顫,玉佩“啪”地裂了道縫。
“假的。”她輕聲說,對著碎玉吹了口氣,霧氣裡的敵旗突然化作紙灰,趙崇山的影子轉過來,摸了摸少年的頭。
少年驚醒時,枕頭已經哭濕了大半,他翻身下床,摸出筆墨給父親寫信:“兒夢到敵軍破城,阿娘說那是心鬼……”
楚瑤將碎玉收進錦盒,嘴角勾出冷笑:“他們不是怕林風僭越天衡,是怕自己心裡那杆秤先歪了。”
荒嶺的石台上,林風把最後半塊焦糖糕喂給野雀。
陽光穿過他的指縫,在石麵投下細碎的光斑,照見他掌心的“逆脈圖”——那是《乾坤訣》蛻變後留下的星軌紋路,像條銀色的小蛇,正順著他的手臂往心口爬。
“他們用天象造謠言。”他對著天空喃喃,指尖蘸了血,在空中畫了個螺旋狀的印訣。
風突然轉了方向,吹得他的舊鬥篷獵獵作響,那顆最亮的孤星竟微微偏移,星軌邊緣浮出半道暗紋,與“空白指令線”剛好拚成個完整的環。
“那就讓他們看看,誰在替天執衡。”他站起身,石台下的荒草突然全部朝同一個方向倒伏——那是軍議堂的方向。
軍議堂的油燈半夜才滅。
程硯秋摸著新換的帥旗,旗麵的“無主”二字在燭火下泛著銀光。
他剛吹熄最後一盞燈,就聽見檔案閣方向傳來“劈啪”的響聲——是紙張燃燒的聲音。
周硯的手在發抖。
他舉著燭火湊向“安神湯”配錄,火苗舔到紙頁的瞬間,香爐裡突然騰起青煙,煙灰在空中凝成模糊的人影:他往藥罐裡撒符灰的動作,往黃符上蓋印的動作,甚至剛才潛入檔案閣時踩碎的瓦礫,都像被人用鏡子照出來似的。
“你說天象示警。”柳如煙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周硯猛地轉身,燭火“啪”地掉在地上,映出她手中的符紙——上麵的影影綽綽,正是他這三日所有動作的投影。
“可你燒的,是人心。”柳如煙踏前一步,腰間的情報玉牌燙得她皺眉——那是林風在荒嶺傳來的感應。
而此刻,荒嶺的風卷著焦味撲麵而來。
林風望著星軌上那道完整的環,嘴角勾起抹笑:“火,該照進最黑的角落了。”
軍法堂的夜格外冷。
周硯被縛在“靜心樁”上,符印灼得他皮膚發紅,卻突然笑出了聲。
他的笑聲撞在青石板上,驚飛了簷下的寒鴉——
(下章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