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昭掀簾而入時,額角還沾著星夜趕路的露水。
他將三枚銅哨放在案上,銅哨表麵凝結著暗褐色毒斑:“從三個逃兵身上搜的,哨內灌了迷心散,借風聲入人耳。”
帳門被掀開,十二員大將魚貫而入。
趙承誌走在最後,靴底沾著泥,眼底泛著血絲——昨夜他跪在母親床前聽了半宿“林將軍害我兒”的夢囈,此刻看林風的眼神仍帶著戒備。
林風將密信展開,燭火映出“影舌營”三個朱印:“敵國影舌營,專擅以聲惑心。他們不攻城,不破陣,專攻‘信’字。”他捏起一枚銅哨,指腹蹭過哨口的毒斑,“這些哨子,借風聲混入謠音,讓聽者心神漸亂,疑念自生。”
帳中一片死寂。趙承誌突然攥緊腰間劍柄:“那我母親……”
“若你母親昨夜聽見的‘誤判’之說,是被人種進夢裡的呢?”林風的目光掃過他發顫的指尖,“地聽術能探地脈,而人心的動搖,比地脈更清晰。”
趙承誌的劍柄“當啷”墜地。
他踉蹌兩步,扶住案角:“末將……末將這就去見母親!”
“不必。”林風抬手止住他,“楚瑤公主已在宮中破了局。”他指向帳外,“此刻,該去收網了。”
北嶺小屋的星砂突然泛起金光。
莫言貓腰鑽進門檻時,鞋尖剛觸到星陣,後頸便泛起涼意。
他猛抬頭,正撞進柳如煙的劍尖——那劍離他咽喉不過半寸,卻像已經刺穿了他的命門。
“你忘了——《守衡謠》是活的。”柳如煙的聲音像浸了冰的絲弦,“它在軍屬的灶火裡,在母親的白發裡,在每盞蜜蠟燈的芯子上。”她屈指一彈,劍尖挑斷一根銅哨的絲線,“你用蜜蠟封謊言,我用地脈傳真意。”
莫言想退,卻發現雙腳被星砂吸得死死的。
他咬牙去摸腰間匕首,手腕突然一麻——林風不知何時站在他身後,掌心按在他天靈蓋上,地脈的震動順著指尖鑽入他識海:“你說的每一句謊,地脈都記著。”
“不可能!”莫言嘶吼,“我用了活人的血養紋,人心早該……”
“人心是活的。”林風的聲音像重錘敲在啞鐘上,“你用謊言割它,它便用真相反刺。”
黎明時分,穀口啞鐘下聚滿了士卒。
莫言被押到鐘前時,渾身衣物被剝去,露出密密麻麻的青紫色惑心紋,像張猙獰的網覆在皮膚上。
柳如煙擲出一枚淨化後的銅哨,哨音清越,直上雲霄——同一時間,乾元宮的蜜蠟燈陣爆起金光,楚瑤的歌聲隨著燈焰傳向四方:“守衡波,波連波……”
雙重音波裹著晨光壓下,莫言的紋路開始融化,像被熱水燙軟的蠟。
他慘叫著栽倒在地,蜷縮成一團:“饒命!饒命!”
趙承誌“撲通”跪地,額頭重重磕在青石板上:“末將險些誤了大事!林將軍,末將願以死謝罪!”
林風彎腰扶起他,指腹擦去他額角的血:“你謝的不是我,是你母親的白發,是軍屬的灶火。”他望向東方陰雲,那裡隱約傳來金戈之聲,“真正的敵人,從不揮刀。”
晨霧漸散時,林風獨自站在啞鐘前。
他望著士卒們將三十六盞蜜蠟燈搬進穀口,燈身刻著與宮中相同的守字紋。
徐昭捧著燈盞走過他身側,輕聲道:“燈油摻了地脈甜香,能鎮十裡內的聲邪。”
林風點頭,目光落在燈盞上跳動的火苗上。
這些燈,今夜要埋在啞鐘四周——他想起昨夜楚瑤唱的“謠外謠”,想起柳如煙布下的星砂陣,想起趙承誌跪地時發紅的眼。
真正的防線,從來不在城牆,而在人心。
他伸手按住啞鐘的銅壁,掌心能觸到鐘體內刻的《守衡謠》全文。
待燈陣埋下,這口沉默了百年的啞鐘,該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