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風屈指叩了叩啞鐘斑駁的銅壁,指節傳來空洞的回響。
他轉身看向蹲在鐘基旁的士卒,那年輕小子正用泥鏟將最後一盞蜜蠟燈埋進土裡,燈身刻的"守"字被泥土掩了半截。
"慢著。"他出聲止住士卒,俯身親手將燈盞擺正。
指尖觸到燈身時,地脈的甜香順著掌心竄上來——這是徐昭說的,摻了地脈香的燈油,此刻正透過陶土燈壁往外滲,像極了母親熬的糖粥味。
他忽然想起幼年冬夜,蹲在灶前看母親熬糖,鍋沿騰起的白霧裡,她鬢角的霜比雪還亮。
"起。"他直起身,從懷中取出枚墨色符種。
符種是昨夜他在地脈裂隙裡尋到的,紋路與鐘體內刻的《守衡謠》同出一轍,握久了會發燙,像塊燒紅的炭。
"將軍!"負責埋燈的伍長抹了把汗,"這鐘無舌,真能響?"
林風沒答,指腹撫過符種的紋路。
他能感覺到地脈在腳下震顫,像頭沉睡的獸被輕輕撓醒。
當符種按上鐘心的瞬間,銅壁突然泛起漣漪般的金光,順著他的手臂往全身鑽——那是地脈的回應,帶著百年前鑄鐘匠的體溫,帶著守邊將士的血鏽味,帶著無數軍屬在灶前念叨的"平安"。
"嗡——"
沒有聲音,卻像有根銀針直刺進腦門。
士卒們突然集體踉蹌,手按心口抬頭望鐘。
趙承誌正捧著新換的先鋒甲站在人群最前,鐵葉甲扣在他臂彎,眼眶紅得要滴血。
他聽見了,在意識最深處,有無數沙啞的聲音重疊著:"信他,如信我們。"
是那些死在邊疆的弟兄。
三年前他帶八百騎夜襲敵營,回來時隻剩十七人,其中六個連全屍都沒留下。
此刻那些殘缺的麵容在他眼前晃,有的缺了半張臉,有的斷了胳膊,卻都在笑。
"哈!"趙承誌突然嘶吼一聲,舊甲"當啷"砸在地上。
他扯下染血的護心鏡,指節捏得發白:"老子從前信謠言,信那些說林將軍要吃兵糧、要搶軍功的屁話!"他抓起新甲往身上套,鐵扣撞得叮當響,"可剛才——"他猛地捶自己心口,"老子這兒疼,比當年中箭還疼!"
人群裡有人抽了抽鼻子。
是夥頭軍老張,他兒子去年死在糧草劫案裡,此刻正攥著衣角發抖。
"都看啞鐘!"林風突然提高聲音。
眾人抬頭,見鐘體表麵浮起淡金色的光紋,正是《守衡謠》的字跡。"這鐘啞了百年,因為沒人信它能守。"他走向趙承誌,親手幫他係甲帶,"但你們信了,軍屬信了,地脈就活了。"
"報——蘇將軍升帳!"
山風卷著喊聲響徹穀口。
眾人轉頭,見蘇婉兒立在新築的點將台上,玄鐵劍插在台邊,劍刃沒入青石板三寸。
她的戰袍被風掀起,露出腰間那柄從不離身的匕首——是她父親蘇鎮北的遺物,刀鞘上"忠"字的金漆早磨沒了。
"都給我聽好!"蘇婉兒一掌拍在劍柄上,地脈甜香"轟"地竄起來,裹著她的聲音撞進每個人耳朵,"有人說林將軍要當第二個王雄,要踩著咱們的骨頭往上爬——"她突然拔起劍,劍鋒挑起趙承誌的舊甲甩向空中,"放屁!"
舊甲"啪"地摔在地上。
蘇婉兒劍尖點向林風,眼底燃著火:"他若有一絲私心,我蘇婉兒第一個斬他!"話音未落,台下傳來抽氣聲——誰不知道蘇將軍的劍認死理,當年她親叔通敵,她也是這麼說的,轉頭就把親叔的頭掛在了城門。
"但他若為天下而戰——"她反手將劍插回地麵,整座點將台都震了震,"我蘇婉兒願為他斷此山!"
山腳下突然傳來歌聲。
七十二個婦人從穀口湧進來,為首的是老張媳婦,她懷裡還抱著孫子用的虎頭鞋。
她們每人捧著盞蜜蠟燈,燈焰在風裡晃,卻怎麼都不滅。"守衡波,波連波——"歌聲一起,地脈的震顫變了節奏,像嬰兒的心跳,一下接一下撞在人肋骨上。
"是宮裡的女眷!"有士卒喊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