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瑤說過要送軍屬來,可誰都沒想到會是這些人——有頭發全白的老婦,有剛嫁人的新婦,甚至有個小丫頭,抱著燈的手還在抖。
她們圍成圓陣,燈焰連成金色的環,映得啞鐘上的光紋更亮了。
"報——柳先生有請!"
傳令兵的聲音被歌聲蓋了大半。
林風抹了把臉,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落了淚。
他跟著傳令兵往星台走,路過楚瑤的帳篷時,聞到股焦糊味——是蜜蠟爐的味道。
掀簾進去,正見楚瑤蹲在爐前,睫毛上掛著淚,手裡捏著枚褐色藥丸。
"醒心丸。"她抬頭,眼睛腫得像兩顆紅杏,"用莫言的惑心紋殘灰煉的,摻了我的淚油。"爐裡的殘灰還在冒黑煙,她卻像沒看見,把藥丸塞進林風手裡,"給老張媳婦,她剛才說...說她兒子托夢,說陣前有人騙他喝迷魂湯。"
林風指尖一燙。
藥丸還帶著爐溫,表麵有細細的裂紋,像朵開敗的花。
他轉身要走,聽見身後傳來哽咽:"林大哥,要是...要是我煉的藥不管用..."
"管用。"他沒回頭,"你流的淚比地脈還真。"
星台在穀最高處,柳如煙的裙角沾著星砂,正趴在羅盤前。
見他進來,她指尖一彈,星砂"唰"地聚成條線——是敵國戰神的行軍路線,從黑淵舊址延伸過來,三日後午時到。
"看這兒。"她又彈了下,星砂突然炸開,中間浮起顆暗紅的星,正咬著戰神軌跡的尾巴,"巨眼的命星,和戰神呈噬主之相。"她抬頭,眼尾的朱砂痣被星光照得發亮,"他們不是聯手,是吞噬。
戰神是餌,引咱們去救,然後..."
她沒說完,林風已經懂了。
他捏緊醒心丸,藥丸在掌心裂開條縫,散出股清苦的香。
"傳我將令。"他轉身往台下走,"各營領醒心丸,今夜子時前必須服下。
蘇將軍帶先鋒營去黑淵左道,趙承誌跟我守穀口。"
"林將軍!"柳如煙在身後喊,"巨眼睜到三分了。"
林風腳步一頓。
他想起昨夜探馬回報,黑淵深處有綠光在晃,像極了傳說中能攝人心魄的巨眼。
此刻他能感覺到,地脈的震顫裡多了絲黏膩的涼意,順著後頸往上爬。
回到啞鐘下時,天已經擦黑。
林風靠著鐘坐下,懷裡還揣著半塊沒吃完的糖——是楚瑤塞的,說能壓醒心丸的苦。
他沒吃,卻覺得唇齒間甜得發膩,是地脈的甜香,混著軍屬的灶火味,混著蘇婉兒的劍鏽味,混著柳如煙的星砂味。
陰雲裂開道縫,月光漏下來,照在啞鐘的光紋上。
遠處,蘇婉兒的玄鐵劍還插在點將台上,映著月光泛冷;柳如煙收起星盤,往帳篷走,裙角的星砂簌簌往下掉;楚瑤熄了蜜蠟爐,抱著最後盞燈往軍屬營去,影子被拉得老長。
整片戰場靜得可怕,卻比萬鼓齊鳴更震得人心顫。
林風閉目靠在鐘上,地脈的甜香裹著他,像母親的手。
他能聽見,在更深處,有什麼東西正緩緩睜眼,瞳孔裡翻湧著黑潮。
但沒關係。
他摸了摸鐘體上的《守衡謠》,那些刻痕還帶著他掌心的溫度。
他知道,當巨眼完全睜開時,這口啞鐘會響,帶著天下人的信,震碎所有謊言。
此刻,地脈的甜香正順著他的血脈往上湧,在喉頭凝成句話——
該來的,都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