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風背靠著啞鐘坐下時,後頸還殘留著地脈甜香的餘溫。
他閉目運轉地聽術,耳中原本雜亂的蟲鳴、篝火劈啪聲突然退潮,取而代之的是細密如春雨的輕響——那是七十二戶軍屬帳篷裡的心跳。
第一聲,是東頭張鐵匠的,沉穩得像他打鐵的錘;第二聲,是西營夥夫老周的,帶著點哮喘的顫音,卻比往日有力三分;第三聲……他忽然屏住呼吸——這些跳動的頻率,竟與腳下地脈的鼓動在慢慢重合。
咚,咚,咚,每一聲都像在低誦《守衡謠》的節拍,像是有人把原本刻在鐘上的文字,悄悄種進了血肉裡。
“將軍?”徐昭的聲音從五步外傳來,帶著夜露的涼。
林風沒睜眼,指尖輕輕叩了叩鐘體:“老徐,你說這鐘為什麼啞?”
“因缺了舌。”徐昭立刻答,作為跟著他從邊陲打到中原的謀士,他太熟悉這類機鋒。
“可剛才我聽見七十二顆心在敲。”林風睜眼時,眼底泛著暖光,“民心不是工具,是活陣。”他伸手撫過鐘上的《守衡謠》刻痕,“我們不必再藏鐘——該讓鐘自己走遍戰場。”
徐昭的喉結動了動。
他望著林風映在鐘上的影子,忽然想起三年前在邊陲小縣,這年輕人蹲在破廟前給百姓分糧,也是這樣的眼神。
“末將這就去傳令。”他轉身要走,又頓住,“需要拆鐘?”
“拆什麼。”林風笑了,“取焦紋碎片,分給各營。鐘在人心上,才是真響。”
徐昭的腳步快了些,靴底碾碎幾片草葉。
林風望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裡,忽然聽見北風卷著馬蹄聲從西邊來——是蘇婉兒的先鋒營出發了。
黑淵舊址邊緣,蘇婉兒的玄鐵劍在月光下劃出冷光。
她翻身下馬時,甲胄上的鱗片撞出清響,驚得守燈的士卒打了個寒顫。
“把燈分下去。”她拋給排頭小旗官一個錦盒,“每盞燈芯嵌焦紋碎片,照著我畫的星圖擺。”
小旗官打開盒子,見碎片泛著暗金,像被火淬煉過的鐘皮。
他抬頭時,正撞進蘇婉兒的目光——那雙眼比劍刃還利,卻藏著點溫:“擺完後,每人摸一下燈座。”她拍了拍他肩膀,“就當,替你爹摸的。”
小旗官的手一抖。
他想起三天前戰死的父親,臨終前攥著他的手說“守好燈”。
他蹲下身擺燈時,指尖剛觸到燈座,耳畔突然響起熟悉的咳嗽聲:“莫退……我在陣裡。”
“爹?”他猛地抬頭,卻隻看見燈焰“轟”地竄起三尺高。
地縫裡滲出甜香霧氣,像被風吹散的雲,眨眼間裹住了整片要道。
他伸手去抓霧,掌心觸到的卻是硬邦邦的屏障——那是他爹的聲音,是他娘的絮叨,是所有戰死兄弟的呼吸,凝成了牆。
蘇婉兒站在霧裡,劍尖輕輕顫著。
她能感覺到,霧氣正順著劍脊往身體裡鑽,帶著股熱——不是血的熱,是活著的人念著死了的人,死了的人護著活著的人,熬出來的熱。
“這陣,認得忠魂。”她低低說了句,把劍插回鞘裡,劍鳴混著霧裡的私語,像首沒譜的歌。
星台的星砂突然炸成亂點時,柳如煙正咬著筆杆記推演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