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脈的餘韻從指腹退去時,林風仍盤坐在啞鐘之下。
焦土的溫度透過粗布褲腳滲上來,像極了當年在破廟抄書時,老夫子用戒尺敲他手背的熱度——那時候他總覺得疼,如今卻忽然懂了,有些灼燒,原是為了把什麼刻進骨頭裡。
他閉目內視,識海深處那卷泛黃的殘篇正浮起金紋。
自黑淵穀得來的《守衡謠》音律不知何時化作波紋,一圈圈漫過殘篇上的古字,竟將"心火熔經"四個篆文映得透亮。
傳承裡說,這是"人陣合一"的前兆,可前兆之後呢?
林風指尖無意識摩挲著啞鐘的裂痕,裂痕裡還嵌著厲驍戰斧的殘片,那是三年前亂葬崗撿來的,帶著血鏽的溫度。
"心陣已成,但若敵人不來,鐘便隻是鐘。"他低笑一聲,眼尾的細紋裡浮起幾分孤勇。
話音未落,山風突然卷來焦糊氣——抬頭望時,遠方山脊正騰起黑煙,像把染血的刀劈開雲層,直插向黑淵穀的方向。
星台的銅鈴最先響了。
柳如煙的繡鞋碾過三截台階,裙角帶落兩顆星砂。
她攥著羅盤的手在發抖,星砂在青銅盤裡凝成血色軌跡,像條吐信的蛇。"秦烈。"她咬著牙念出這個名字,指腹重重叩在"邊關"方位,"三千精銳,踏破禁製。"羅盤突然震得厲害,她險些脫手,這才看清軌跡末端的戰旗紋路——和黑淵巨眼裡流轉的暗紋,竟有七分相似。
"他們避開心陣核心,專挑地脈斷層走。"她對著虛空喃喃,發間銀簪滑下來,墜子撞在石欄上叮當作響,"甜香能灼心,他們便捂了鼻子;地脈能共鳴,他們便踩碎地脈——好個奉命探路的狗。"
穀口的風裹著鐵鏽味湧進來時,蘇婉兒正把最後一片甲葉扣在肩上。
她握劍的手頓了頓,劍鋒挑起半幅戰旗,"破心旗"三個血字刺得人眼疼。"不信民心能殺人,偏要來試。"她嗤笑一聲,劍穗上的紅絨被風吹得亂顫,像團燒不儘的火。
"林帥。"她轉身時甲胄鏗鏘,看見林風正從山道上走下來,手裡沒像往常那樣攥著蜜餞,卻捏著枚半透明的蜜蠟符種。"若我出手,便不能再藏。"林風把符種塞進她掌心,溫度透過蠟殼滲進來,是他慣常的體溫。
蘇婉兒屈指一彈,符種在掌心轉了個圈:"我給你斷後三裡,不叫一人擾你施術。"她望著林風眼底的星芒,忽然想起三年前他被貶邊陲時,也是這樣的眼神——那時候他站在破廟前,說要"把天捅個窟窿",如今這窟窿,怕是要捅到敵國頭上去了。
宮城的銅爐燒得正旺時,楚瑤的手被爐灰燙了一下。
她望著燈陣裡震顫的主燈,鏡中倒影突然模糊起來——是林風的影子。
他立在高崖上,背後有萬千低語彙聚成火,像極了當年她在燈芯裡看見的、被戰火碾碎的"真心"。
"取七十二戶的舊衣殘片。"她扯下腕間的銀鐲扔進爐裡,"用燈油浸透,煉護魂油。"小宮女捧著破布進來時,她正把最後一滴心血滴進油裡,"這一戰,不靠地脈。"她望著鏡中越來越清晰的火,指尖撫過爐壁上的焦痕,"靠的是我們還在信他。"
林風立在高崖時,敵軍的戰鼓已經震得耳骨發疼。
秦烈的戰旗在最前頭,"踏平啞鐘,焚儘蜜燈"的吼聲響徹山穀,可奇怪的是,沒有一人的腳步踏響《守衡謠》的韻律——他們連心跳,都調成了避開心陣的頻率。
"好個有備而來。"林風閉了閉眼,體內傳承之力突然翻湧,像條被驚醒的龍。
他能感覺到經脈寸寸發燙,金紋順著手臂爬上來,在掌心凝成漩渦。
秦烈的戰刀舉到頭頂時,他雙掌緩緩抬起——沒有風聲,沒有劍氣,腳下的山岩卻"哢"地裂開道縫。
波紋是無聲的。
百步內的戰馬突然前蹄跪地,哀鳴聲響成一片。
秦烈的戰刀"當啷"墜地,他踉蹌後退三步,眼底全是驚恐:"你......你藏了什麼妖法?!"
林風望著他發白的臉,忽然想起楚瑤說的"真心"。
那些被戰火碾碎的、被權力踐踏的、被歲月遺忘的真心,此刻正順著金紋往他心口湧。
他能清晰感覺到,識海裡那道旋轉的星圖正與《乾坤訣》的真氣在奇經八脈中緩緩靠近,像兩簇將觸未觸的火——
秦烈的戰刀突然又舉了起來。
刀身上的黑淵紋路泛著幽光,像雙重新睜開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