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風的靴底碾碎一粒蜜色結晶,細碎的脆響驚起幾縷灰燼。
他在穀心停步,月光正落在腳邊半熔的戰甲殘片上——那本該是黑鐵鑄就的甲葉,此刻卻軟得像被溫水泡過的糖塊,指尖剛一觸碰,便有半透明的蜜漿沿著指縫滲出來。
"將軍。"徐昭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帶著未褪的顫音。
這位總掌聯盟軍書的謀士此刻連腰間玉牌都在晃,"厲驍的三千黑甲軍......無一人外逃,無一人死於刀兵。
末將查過三十七個火點,每具甲胄都熔成了這樣的糖渣,連骨頭都化在蜜裡了。"
林風沒有回頭。
他望著殘片上未完全融化的戰紋——那是敵國戰神專屬的玄鐵虎紋,此刻正扭曲成一團模糊的蜜色漩渦。
指腹摩挲過漩渦中心,那裡還殘留著極淡的焦糊味,像極了三年前他在寒山寺抄經時,被燭火燒焦的經頁。
"不是我們殺了他們。"他忽然開口,聲音輕得像風裡的灰燼,"是他們自己心裡的"不信",燒死了自己。"
徐昭一怔。
他看見林風的背影在月光下拉得老長,影子裡那些蜜色結晶泛著微光,恍若當年在太學講學時,先生用朱砂點在《春秋》上的批注。"您是說......心陣?"
"心陣不是法術。"林風轉身,眼底映著九盞蜜燈的光,"是他們信不過厲驍的"戰神"之名,信不過敵國皇帝的"千秋基業",信不過腳下踩的土地能護他們周全。
這些"不信"堆在心裡,比任何火都燙。"他攤開手,殘片上的蜜漿正順著指縫滴落,在焦土上洇出個小小的星芒,"你看,連甲胄都知道他們心不誠,所以先化了。"
遠處傳來馬蹄聲。
蘇婉兒的玄鐵槍尖挑開穀口的霧,十二騎親衛緊隨其後。
她勒住青騅馬時,馬鐙撞在焦土上,濺起的蜜色結晶落在甲片上,叮當作響。
"林帥。"她摘下頭盔,烏發垂落至腰,"末將帶鎮北軍來收......"話音戛然而止。
九盞蜜燈在穀心呈北鬥狀排列,每簇火焰裡都浮著模糊的人臉——有年輕的小兵,有留著絡腮胡的百夫長,甚至有個抱著酒葫蘆的夥夫,正是前日細作傳回的厲驍軍冊裡的名字。
蘇婉兒的指尖輕輕撫過最近的燈焰,熱度裹著極淡的槐花香,像極了她十二歲那年,兄長蘇靖遠出征前,往她發間彆的那朵槐花。
"若這便是你們的歸處......"她單膝跪地,鎧甲磕在焦土上,"我願守此百年。"
燈焰突然騰起三寸。
"阿婉。"
風裡浮起的聲音帶著三分沙啞,是她再熟悉不過的兄長聲線。
蘇婉兒的瞳孔驟縮,指尖在燈焰裡微微發抖——那團火焰中,人臉的輪廓漸漸清晰,是蘇靖遠穿玄甲時的模樣,眉骨處那道箭疤還泛著淡紅,"三年前在青石關,我不該把斷後的任務推給你。"
"哥!"蘇婉兒脫口而出,聲音帶著哭腔。
她想去抓那團火焰,卻隻觸到一片溫熱的空氣。
蜜燈的光映著她發紅的眼尾,"你不是......你不是被埋在青石關的亂葬崗嗎?"
"亂葬崗埋的是身子。"那聲音輕得像歎息,"心在哪兒,人就在哪兒。"
十二騎親衛同時下馬。
最年長的老卒抹了把臉,粗著嗓子道:"將軍,末將也聽見了——是張二狗的聲兒!
他上個月還偷喝我的酒!"
"還有我家小子!"另一個士兵突然跪在地上,"他才十六歲,說要攢夠錢給娘置副好棺材......"
穀中響起此起彼伏的抽噎。
蘇婉兒抬頭時,看見九盞蜜燈的火焰都在輕輕搖晃,每簇光裡都浮起不同的麵容,像在應和這些士兵的呼喚。
她抹了把臉,從腰間解下酒囊,仰頭灌了一口,酒液順著下巴滴在焦土上,"好,那便守著。
守到你們想走了,我再送。"
"林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