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促的喚聲驚散了穀中的溫情。
柳如煙扶著星台的木欄踉蹌奔來,鬢角的銀絲在月光下格外刺眼。
她懷裡抱著的星砂羅盤泛著幽藍的光,可仔細看,銅盤邊緣已經裂開一道指節長的縫。
"巨眼退了。"她將羅盤放在地上,星圖中那團代表黑淵巨眼的黑霧正緩緩收縮,瞳孔位置竟凝出"退避"二字的星軌,"它怕了。
我觀測二十年,頭回見這東西露怯。"
林風蹲下身,指尖掠過羅盤上的裂縫。
星砂沾在指腹上,涼得像臘月裡的冰碴,"你的星軌......"
"撐不住了。"柳如煙突然咳嗽,手背上的血管都暴起青痕。
她抹了把嘴角的血,血珠落在羅盤上,將"退避"二字暈染成模糊的紅,"天機閣的星軌是死的,可這心陣......是活的。
活人的念頭比星軌重,比天命沉。"她扯出個蒼白的笑,"我還能再看一局。
就一局。"
林風握住她的手腕。
脈息亂得像被風吹散的棋譜,"你本不必親自來。"
"我得來。"柳如煙抽回手,將羅盤小心收進懷裡,"要親眼看看,這局是不是真能破了那東西的膽。"她轉身要走,又頓住腳步,"對了,楚瑤公主醒了。"
宮城的月光比穀中更冷。
楚瑤倚在龍柱上,指尖還沾著乾涸的血漬——她昏厥三日,醒來時掌心被主燈的燈芯紮出七個血洞。
七十二戶點燈人的家裡,有十三人嘔血,最年輕的那個才七歲,吐出來的血裡還裹著未化的蜜蠟。
"我們點燃的不隻是燈。"她撫過主燈冷卻的燈座,那裡還留著燈芯燃燒時的焦痕,"是命。"
案幾上擺著新製的蜜丸。
她將黑淵穀的蜜色灰燼混著自己的血,再加上七味寧心的藥材,用銀杵細細研磨。
蜜丸成型時,燈座突然輕顫——是穀中那九盞蜜燈在回應。
"下一盞燈,我會更穩。"她將蜜丸收進錦盒,抬頭時,鏡中映出她眼下的青黑,"這次,不會再有人嘔血了。"
林風站在啞鐘前時,夜已經深了。
這口鐘是三年前他在亂葬崗撿的,鐘體布滿裂痕,沒有鐘舌,從未響過。
此刻他將厲驍的戰斧殘片按進鐘體的裂縫裡,金屬相擊的輕響驚起幾片蜜色灰燼。
穀中突然陷入死寂。
蘇婉兒的手懸在酒囊口,徐昭的筆停在軍冊上,柳如煙的腳步頓在星台台階前,連楚瑤手中的錦盒都微微一顫。
他們聽見了。
不是用耳朵,是用心臟。
"破陣不用刀,立局不用血。"
這聲音像春雪落在心尖,像老母親哄睡時的哼唱,像所有被戰火碾碎的、被權力踐踏的、被歲月遺忘的"真心",此刻都聚成了一句話。
黑淵最深處,那雙籠罩了乾元王朝二十年的巨眼緩緩閉合。
它不再凝視,不再吞噬,像個終於倦了的看客,縮進黑暗裡,等待著——等待下一個不信者,踏入這由千萬真心燃起的地獄。
林風退後半步,仰頭望著啞鐘。
月光穿過鐘體的裂縫,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影。
他伸出手,指節輕輕叩在焦土上。
地脈的餘韻正從指腹傳來,像潮水般慢慢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