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煙的指尖在銀簪上微微發顫,星台殘垣的夜風卷著灰燼掠過她鬢角。
餘火本已漸弱,此時卻突然騰起半尺高的幽藍焰苗,在焦土上扭曲出一行歪斜的字跡——“林風將焚城以祭陣”。
她瞳孔驟縮。
這正是近日軍中傳得最凶的謠言,說是林帥為了催發心陣威力,要燒光城中百姓祭旗。
前日巡營時,她親眼見著夥頭軍蹲在灶前抹淚,說自家婆娘昨夜夢到女兒被綁上火堆。
“影聽膏。”她低喝一聲,腰間錦囊裡滾出個羊脂玉瓶。
沾著膏體的指尖剛觸到餘火,火焰便“轟”地炸開,映出半幅晃動的夢境:青瓦飛簷的密室裡,一名青衫文官伏在案前疾書,筆尖滲出的血珠滴在宣紙上,竟漸漸暈染出林風的字跡——“願獻三城為贄,乞北戎王緩兵”。
“是陳硯!”柳如煙脫口而出。
那文官腰間玉佩的雲紋,與前日在聯盟議事廳見過的陳大人分毫不差。
她望著火光中逐漸清晰的密表內容,喉間泛起腥甜:“好個代夢術,竟能把彆人的夢,做成主帥的命。”
與此同時,演武場東側的文檔房裡,蘇婉兒掀翻的木匣“嘩啦”落地,二十餘卷戰報散了滿地。
她蹲下身,指尖劃過最新抄本的墨跡——“敵逼至城下”的“逼”字,墨色明顯比上下文深了三分。
抽出壓在最底下的原始軍報,泛黃的宣紙上赫然寫著“敵退三十裡,營寨新立”。
“張統領,把前半月的謄錄底本都搬來。”她甩了甩發酸的手腕,目光掃過滿地狼藉。
當第七卷抄本展現在眼前時,她的指節“哢”地一響——“士氣可用”被改成“軍心將潰”,改動的墨跡與陳硯批公文時慣用的徽墨一個顏色。
“軍爺饒命!”縮在牆角的守吏突然跪爬過來,額頭撞在青磚上發出悶響,“是陳大人說……說要讓將士們看清現實,彆被捷報迷了眼。小的不敢不從啊!”
蘇婉兒猛地站起身,腰間佩劍的流蘇掃過案頭。
她想起三日前在演武場遇見的趙承義族姐,那婦人哭哭啼啼說要給夫家求條活路,而她夫婿的姓氏,正是“陳”。
此時宮城偏殿內,楚瑤正盯著供桌上的三盞油燈。
燈焰竟詭異地同步跳動,“劈啪”聲裡裹著若有若無的吟唱——“林風掌火,焚我親骨”,與《守衡謠》的調子分毫不差,歌詞卻像淬了毒的針。
“夢鎖陣。”她指尖在案上劃出玄奧紋路,三盞燈“咻”地竄入水晶罩,火苗被凍成橙紅的琥珀。
“去查這三戶供燈人家。”她對侍女小桃道,“要查他們近三月見過什麼人,收過什麼物事。”
半柱香後,小桃捧著個檀木匣回來,匣中躺著三截燃儘的香灰:“回公主,三戶的族長都說,半月前陳大人來送過‘安魂香’,說能讓人夜夢清晰……”
楚瑤拈起一截香灰,放在鼻端輕嗅。
熟悉的沉水香裡,混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曼陀羅氣息——這是能引動人心魔的引子。
她望著水晶罩裡凝固的燈焰,耳邊突然響起林風昨日的話:“人心如燈,最怕有人替它挑燈芯。”
聯盟大帳內,林風將茶盞輕輕擱在案上。
陳硯正端著第二盞茶,青瓷杯沿在他指節間微微發顫。
“陳大人昨夜可曾入夢?”林風垂眸望著茶湯裡的倒影,聲音像浸在寒潭裡的玉。
陳硯的喉結動了動:“回將軍,昨夜夢見您立在火海裡,百姓們跪在地上叩首……”
“巧了。”林風抬眼時,眼底似有寒星迸裂,“某昨夜也做了個夢——夢見陳大人穿著北戎官服,跪在金帳前領賞,封地文書上寫著‘江南七郡’。”
陳硯手中的茶盞“當啷”墜地,碎片濺到他靴麵上。
他袖中手指急速掐了個訣,卻見帳角的心燈突然爆亮,將他周身照得纖毫畢現——那是柳如煙設下的“破妄陣”,專破神識偽裝。
帳簾“唰”地被掀開,柳如煙喘著氣衝進來,掌心托著半塊焦黑的夢簡:“主帥,這是從陳硯密室暗格裡燒剩的,刻著他與北戎密使的契約!”
林風接過夢簡,指尖剛觸到刻痕,燈爐裡的火焰突然騰起,映出陳硯在密室焚燒賬冊的畫麵——正是小桃說的“安魂香”,正是蘇婉兒查到的篡改戰報,正是柳如煙在餘火裡看到的代夢術。
“你說要保民。”林風站起身,身影在火光中拉得老長,“可你保的,是活人,還是你那頂烏紗?”
陳硯突然跪了下去,額頭抵著青石板:“末官也是逼不得已!北戎說……說若不配合,就要屠我陳氏族老……”
“住口。”林風的聲音冷得像臘月的雪,“你若真為保族,便該把密信送到我案前,而非替敵國當刀。”他轉向帳外,“來人,將陳硯拘到啞鐘之下。”
帳外突然傳來“啪”的一聲輕響——最後一盞守夜燈熄滅了。
林風望著那團黑暗,指節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玉佩。
啞鐘下的地縫裡,幽藍火絲又開始“嘶嘶”竄動,像是在等待著什麼。
“明日寅時,全軍列陣。”他對蘇婉兒道,聲音裡帶著不容置疑的冷硬,“讓陳硯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