啞鐘下的鎖鏈“嘩啦”一聲,陳硯被兩名衛卒架著踉蹌跪定。
他額頭抵著青石板,能清晰聽見地縫裡幽藍火絲“嘶嘶”竄動的聲響——那是林風從北戎戰場帶回來的“焚心火”,專燒謊言。
林風立在高台上,望著帳外漸沉的暮色。
他腰間玉佩微微發燙,那是蘇婉兒前日在寒潭裡為他尋到的“定魂玉”,此刻正貼著他因憤怒而發顫的肌膚。
“審他?”他垂眸摩挲著玉佩,喉間溢出一聲冷笑,“陳大人最擅長的就是舌綻蓮花,審出的供詞,又有幾分真?”
帳外突然傳來馬蹄聲,蘇婉兒掀簾而入,玄色披風帶起一陣風,吹得燭火搖晃。
她腰間銀劍嗡鳴,劍穗上的紅珊瑚擦過陳硯的發頂:“人已押到啞鐘下,火盆裡的焚心草也添好了。”她掃了眼癱軟在地的陳硯,眉峰一挑,“要末將現在剜了他的舌頭?”
“不急。”林風轉身,眼底的寒星映著蘇婉兒劍上的寒光,“今夜,我要讓全軍都看清——什麼是真心,什麼是偽善。”他指節叩了叩案上九盞蜜蠟燈,燈芯浸著北境特有的雪脂蜜,未燃時便有清甜香氣散出,“去傳令:寅時三刻,全軍列陣啞鐘前。”
蘇婉兒的銀甲在燭火下泛著冷光,她盯著林風眼底跳動的暗火,突然伸手按住他手背:“你要做什麼?”
林風望著她掌心的薄繭——那是每日練劍留下的,和他抄書時磨出的繭子觸感不同,卻同樣滾燙。
“婉兒,你信我麼?”他輕聲問。
蘇婉兒的手指微微收緊,銀劍“錚”地出鞘三寸:“我信你。”
寅時三刻,天還未亮。
啞鐘前的空地上站滿了甲胄裹身的士卒,呼出的白氣在寒夜裡凝成霧。
陳硯被綁在鐘柱上,望著林風捧著九盞蜜燈走上高台。
“今夜,我不查言行,隻問本心。”林風的聲音像劈開晨霧的刀,“若你仍信此陣、信此戰、信我林風,便上前一步,掌心覆燈。”
台下靜得能聽見火盆裡焚心草爆裂的輕響。
陳硯突然笑了,聲音裡帶著破罐子破摔的尖銳:“林將軍好手段!這蜜燈裡摻了雪脂蜜,凡人手掌覆上,溫度不夠便點不燃——你是要逼這些愚忠之輩用命證明?”
“陳大人可知這雪脂蜜的來曆?”林風將第一盞燈放在台邊,“北境牧民說,雪脂蜂隻采真心人眼淚釀成的蜜。”他指尖劃過燈芯,“所以這燈,燃的從來不是溫度,是人心。”
蘇婉兒突然動了。
她甩開披風,玄色勁裝下的銀甲在黎明前的微光裡泛著冷白。
眾人還未看清她的動作,她已站在高台下,掌心穩穩覆住第一盞燈。
“嗤——”燈芯突然騰起幽藍火焰,比焚心草的火更亮,更純。
蘇婉兒望著跳動的火苗,想起三年前在邊境小鎮初見林風時,他蹲在破廟前給受傷的百姓熬藥,灶火映得他眼底發亮。
“那時我就信他。”她轉頭望向全軍,聲音裡帶著刀劈斧鑿的堅定,“現在更信。”
火光映亮了台下士卒的臉。
最先動的是忠誠衛隊的副統領張猛,他大步跨出隊列,掌心按上第二盞燈。
火焰“轟”地竄起半尺高,照亮他臉上未乾的刀疤——那是上月替林風擋箭留下的。
“末將這條命,是將軍從鬼門關搶回來的!”他吼道,聲震四野。
第三盞燈被一個年輕士卒捧起。
他不過十六七歲,甲胄還不合身,手腕上係著母親縫的平安繩。
“我阿爹說,林將軍在老家開義學,讓我們這些泥腿子也能讀書識字。”他將掌心覆在燈上,火焰裹著平安繩的紅穗子,“我信他教的‘天下無寒門’。”
火陣如潮湧動。
一盞、兩盞、三盞……九盞蜜燈次第燃亮,幽藍火光連成一片,將陳硯的臉照得忽明忽暗。
他望著那些擠到台前的士卒,喉結動了動——其中有三個是昨日還跟著他罵林風“窮兵黷武”的。
“他們被洗了腦!”陳硯突然尖叫,“這是妖法!”
“是麼?”柳如煙的聲音從高台右側傳來。
她穿著月白紗裙,卻踩著一雙玄鐵戰靴,發間插著根淬毒的銀簪。
此刻她正將半塊焦黑的夢簡按在燈幕上,“那陳大人解釋解釋,這是什麼?”
燈幕上突然浮現出畫麵:陳硯在密室裡燒賬冊,北戎密使的金印在火中若隱若現;他往安魂香裡摻曼陀羅,對士卒說“投降才能活”;他握著北戎送來的封地文書,嘴角的笑比焚心火更冷。
“他說恐懼是為了清醒。”柳如煙的銀簪劃過燈幕,畫麵裡陳硯的臉被劃成碎片,“可真正的清醒,是明知會死,仍選擇守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