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嶺的寒風一如既往地刺骨,但風中卻多了一絲若有若無的暖意。
那抹自斷槍殘痕中滲出的幽藍火焰,並未如預想中那般隨風消散,反而像是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化作一條纖細而靈動的火蛇,沿著地麵的裂隙蜿蜒遊走。
它並非在燃燒,更像是在撫慰。
所經之處,被“影蛻計劃”抽乾生機的枯草竟顫巍巍地探出新綠,堅硬如鐵的凍土也泛起濕潤的暖意,就連那些殘留在地表、散發著不祥氣息的符陣痕跡,也在藍焰的舔舐下悄然瓦解,化為最純粹的靈氣塵埃。
柳如煙帶領著天機閣最精銳的探子,已經不眠不休地追蹤了整整一夜。
她手中的羅盤指針瘋狂旋轉,最終卻無力地垂下,因為這股力量的流向根本不遵循天地間的任何既定法則。
她隻能憑借肉眼,追逐著那條在大地上“繪製”圖案的火脈。
隨著追蹤的範圍越來越廣,一個令她頭皮發麻的猜想在她心中成形。
她停下腳步,在一塊被火脈勾勒出奇特拐角的岩石旁蹲下,指尖蘸著融化的雪水在地麵飛速劃動,將沿途所見的火脈路徑一一複刻。
片刻之後,一幅繁複而詭異的圖譜呈現眼前。
“閣主,這……”一名探子上前,眼中滿是困惑。
柳如煙沒有回答,隻是死死盯著地上的圖譜,呼吸變得急促。
這圖譜她太熟悉了,正是天機閣的不傳之秘——《乾坤訣》的總綱圖。
但,又不完全是。
火脈行走的每一個節點,每一次轉折,都與圖譜上的承道符文截然相反。
正行的符文是承載、穩固、封印,而這逆行的軌跡,則是拆解、逆轉、釋放。
它像一個技藝最高超的鎖匠,正用一把無形的鑰匙,從根源上破解著這片土地乃至整個世界被設下的禁錮。
她猛地站起,從懷中取出一隻傳音玉蝶,低聲而急切地向遠在皇都的楚瑤傳訊:“他不是在逃……他是在鋪路。用自己的殘魂,為某種東西的歸來,鋪一條逆天之路!”
此刻,北嶺的祭壇之上,蘇婉兒正獨自靜坐。
她麵前,插著那杆斷裂的長槍。
她的指尖一遍又一遍地輕撫著冰冷的槍脊,每一次觸碰,槍身上殘留的藍焰便會微微一動,仿佛在溫順地回應。
她閉上雙眼,調理著因悲痛而紊亂的內息。
識海之中,林風在光雨中消散的身影反複出現,那句輕得像歎息的話語,卻如洪鐘大呂般在耳邊回響不絕——“若你們還記得我,就當我是那盞沒滅的燈。”
燈……沒滅的燈……
蘇婉兒猛然睜開雙眼,眸中最後一絲迷茫被決絕取代。
她站起身,解下身上厚重的狐裘披風,鄭重地將斷槍層層包裹,如同包裹著最珍貴的至寶。
隨後,她將這沉重的“行囊”背負於身後,槍尖斜指蒼天。
她沒有去追尋那條蔓延的火脈,而是低下頭,看著雪地上那些被火蛇爬過而融化的、倒行的腳印舊痕。
“你不回來,我便走你走過的路。”她喃喃自語,語氣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
話音落下,她邁開腳步,踏雪北行。
她的步伐不快,卻異常堅定,每一步,都精準地踩在那些灼痕之上,仿佛在與一個時空交錯的旅人,重疊彼此的足跡。
皇宮深處,觀星台上,楚瑤一襲素衣,獨立於寒風之中。
她仰望著深邃的夜空,臉色比天上的星辰還要清冷。
就在剛才,她親眼看到,象征著人間帝座的北穹紫微星,竟發生了一絲肉眼幾乎無法察覺的偏移。
與此同時,一股來自極北之地的九幽之氣,如開閘的洪流,衝破星宿壁壘,倒灌而入。
這絕非尋常的天象異變。
她不再猶豫,轉身走入觀星台下的密室,啟動了皇室曆代口口相傳、非亡國滅種之危不可動用的禁術——“窺命盤”。
她咬破指尖,將一滴殷紅的精血滴在古樸的石盤中央。
嗡的一聲,石盤上無數交錯的紋路瞬間亮起,整個天地的命運軌跡仿佛都濃縮在了這方寸之間。
然而,當楚瑤凝神望去時,瞳孔卻驟然收縮。
在代表極北的方位,原本應該是一片象征著“終結”與“寂滅”的混沌虛無,此刻卻突兀地浮現出一座黑塔的虛影。
那塔的形製她從未在任何古籍中見過,通體漆黑,無門無窗,表麵光滑如鏡,唯有一道橫貫塔身的裂痕,如同一張緊閉的嘴唇,正以一種極其緩慢的頻率,一張一合,仿佛在“呼吸”。
每一次呼吸,都有絲絲縷縷的九幽之氣被它吞入,又吐出更為純粹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