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塔沉入冰原後的第三日,死寂被一道撕裂天穹的悶響打破。
那座本應永封於地下的塔頂,其沒入冰麵的部分,一道狹長的裂痕毫無征兆地再度開啟,幽藍色的光芒自其中湧出,仿佛地心深處有一顆瀕死的星辰正在最後一次吐息。
一道身影緩步從裂痕中走出,踏上了這片被他親手改造過的冰封世界。
他依舊穿著那身在風雪中顯得格外單薄的黑袍,隻是袍角不再有掙紮的痕跡,而是如靜止的墨色山巒,沉凝而安穩。
他肩背處那道貫穿生死的猙獰舊疤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枚緩緩逆向旋轉的符文之眼,深邃如淵,仿佛能吞噬一切凝視它的目光。
林風抬起頭,瞳孔深處,兩簇幽藍色的火焰靜靜流轉。
那火焰中不再映照著血與火的過去,而是如一扇扇開啟的窗,浮現出無數種截然不同卻又無比真實的“未來之景”:一幕中,他身著帝袍,頭戴冠冕,於九天之上的皇座俯瞰眾生;另一幕裡,他孑然一身,引動焚天之火,將九座承道黑塔連同其所代表的一切規則焚燒殆儘;又一幕,他卸下所有鋒芒,與一位不知名的女子歸隱山林,於茅屋炊煙中了此餘生……每一幕都像是他真實的命運,每一幕又都像是鏡花水月的虛幻泡影。
他微微低頭,看向自己在雪地上的影子。
就在他目光垂落的瞬間,那道孤單的影子首次發生了詭異的分裂,一化為九。
九道影子形態各異,栩栩如生,仿佛是九個獨立的靈魂。
它們各自持著不同的兵器——那柄他曾用過的斷槍、一柄寒光凜冽的長劍、一把靈動致命的短刃、一條纏繞著怨念的漆黑鐵鏈……九道影子,九種兵器,就像是在冰原這塊巨大的舞台上,無聲地預演著他那萬千種可能的命運。
此刻,在冰原的另一端,蘇婉兒正跪坐在黑塔沉沒的邊緣。
一片幽藍色的火焰如花瓣般飄落在她麵前的雪地上,並未融化冰雪,反而讓周圍的寒氣更加純粹。
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拾起了那朵由純粹能量構成的藍焰之花。
花心處,兩個曾經讓她魂牽夢縈的字——“林風”——正灼灼燃燒。
當她的指尖觸碰到那兩個字的瞬間,一股無法抗拒的灼燙感直衝腦海。
刹那間,她的識海仿佛被投入了一顆太陽,轟然炸開。
她看到了,竟在這一瞬間短暫地看見了林風此刻瞳孔中所見的景象——不是那些未來的幻景,而是更深層、更痛苦的真實。
她看到一片灰蒙蒙的空間裡,無數麵目模糊的候選者被無形的大手抓住,他們的“命格”被硬生生從體內抽離,化作一道流光,沒入一塊通天的古老石碑。
他們的名字在石碑上短暫浮現,隨即真我意識便被徹底焚儘,化為構成這方世界規則的冰冷灰燼。
那是一種比死亡更徹底的湮滅,是被整個世界從根源上抹除的酷刑。
蘇婉兒猛地抽回手,大口喘著氣,額頭上滿是冷汗。
她再次看向遠處那個靜立於冰原之上的黑袍身影,眼中不再是迷茫與悲傷,而是一種前所未有的震撼與明悟。
她顫抖著嘴唇,低聲自語,像是在回答那個無人能夠回答的疑問:“你不是在為自己立名……你是在,替所有被抹去姓名、焚儘真我的人,向這個世界喊出第一聲……‘我在’。”
同一時間,遠在萬裡之外的北境軍府。
柳如煙端坐於帥案之後,眉頭緊鎖。
她麵前的桌案上,所有記載過“林風”二字的軍情密檔、戰功卷冊,都在一個時辰前毫無征兆地開始自燃,火焰呈詭異的藍色,不傷紙張,卻隻將那兩個字燒成了一片空白。
仿佛有一種更高的意誌,正在強行修正整個世界的記憶。
她深吸一口氣,從懷中取出一幅由特殊獸皮製成的卷軸——《承道譜係圖》。
這是記錄了千百年來所有承道者及其傳承脈絡的至高秘典。
她緩緩展開,目光迅速鎖定在曾經屬於林風的位置。
那裡,同樣被一團幽藍色的火焰蝕穿,但火焰之下,並未化為空白,反而烙印上了一行全新的、筆鋒如刀的文字:“無名者,自命名。”
柳如煙的瞳孔驟然收縮,握著卷軸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
她一直以為林風的所作所為,是在不計代價地對抗承道體係,是要摧毀這個禁錮了所有人命運的牢籠。
但此刻,看到這五個字,她猛然醒悟。
“他不是在單純地對抗承道……”她喃喃自語,聲音中帶著一絲敬畏,“他是在……建立一種全新的‘命名之道’。從此以後,誰若敢走上這條路,誰便能掙脫譜係的束縛,自己為自己寫下名字。”
皇城,宗廟皇陵。
身為監國長公主的楚瑤,正身著繁複的祭祀禮服,主持一場安撫祖魂的最高祭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