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新生的文字懸浮於風雪之中,血色光暈如呼吸般明滅,其上流轉的紋路似筋脈,似河川,蘊藏著一種令人心悸的生命感。
蘇婉兒握緊了手中的半截殘鈴,指節因用力而發白,她的目光死死鎖定著那個字,全身的真氣都已提升至頂點,警惕地環視著四周,仿佛在防備著一個看不見的敵人。
變故就在下一瞬發生。
隻見那血字的邊緣,毫無征兆地逸散出一縷幽藍色的火焰。
那火焰不帶絲毫溫度,卻比世間任何異火都要詭異,它如一滴擁有自己意誌的活墨,飄然落地,無聲無息地觸碰到了不遠處那塊刻著“承天命,佑皇權”的功德石碑。
嗤啦一聲輕響,並非燃燒,而是湮滅。
石碑上“承天命”三個遒勁古樸的大字,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瞬間抹去,連一絲痕跡都未曾留下,隻剩下一片光滑如鏡的空白。
蘇婉兒心頭猛地一緊。
這不僅僅是破壞,這是一種更高層級的抹除,是對一種概念,一種規則的否定。
她幾乎是出於本能,飛快地將那枚殘破的銅鈴掛在了血字的下方。
銅鈴雖已殘破,但在接近血字的刹那,還是發出了一聲清越至極的微響,那聲音仿佛穿透了時空,帶著某種古老的律動。
奇妙的是,那縷正要繼續蔓延的藍色火焰,竟在這鈴聲中微微一滯,而後緩緩退縮回了血字本體之內。
蘇婉兒凝視著這一幕,嘴唇微微顫抖,一個令她不寒而栗的念頭浮上心頭。
她低聲自語,聲音輕得幾乎要被風雪吞沒:“它不是在破壞……它是在學……它在通過抹除舊有的規則,學會‘毀滅’本身。”
與此同時,遠在千裡之外的觀星閣密室,柳如煙正攤開一卷古老的圖譜——《承道譜係圖》。
這卷圖譜並非凡物,它記錄了自開天辟地以來,世間所有大道規則的演化與關聯。
然而此刻,圖譜上的文字,正被一種無形的力量瘋狂侵蝕。
那些代表著世界根基的古字,一個個變得模糊不清,尤其是位於譜係圖核心的“道”、“名”、“命”三個大字,其筆畫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扭曲、變形,最終漸漸化作一種與林風所創新字極其相似的詭異形態。
柳如煙臉色煞白,她猛地取出一麵古樸的銅鏡,此乃觀星閣至寶“照魂鏡”,能映照萬物本源,推演未來一角。
她催動靈力,將鏡麵對準了心中感應到的那個新字的方向。
鏡麵之上,沒有映出那個字本身,而是如水波般蕩漾開來,浮現出無數光怪陸離的未來場景:一個紮著總角的孩童,用稚嫩的筆觸,在沙地上第一次寫下屬於自己的名字,眼中閃爍著發現新大陸般的光芒;一個滿身枷鎖的囚徒,在昏暗的牢房裡,用指甲劃破了記錄他罪行的卷宗,仰頭發出無聲的狂笑;一個身著嫁衣的女子,在新婚之夜,將那份決定她一生的婚書投入火盆,火光映照著她決然而自由的臉龐……
一幕幕,一樁樁,皆是掙脫,皆是自主。
柳如煙握著照魂鏡的手劇烈地顫抖起來,她終於明白了。
她看著那份正在崩解的《承道譜係圖》,聲音帶著一絲哭腔和難以言喻的震撼:“錯了……我們都錯了……它不是在改規則,更不是在學毀滅……它是在教這世間萬物,怎麼成為自己!”
皇城之巔,九龍金殿內,楚瑤口中噴出一口鮮血,染紅了身前的龍案。
供奉於太廟之中的皇室玉牒,正在接二連三地爆裂。
那新字散發出的無形波動,如一把無情的重錘,一次次衝擊著與“天命”緊密相連的皇室命格。
她是大楚的守護者,她能清晰地感覺到,那維係了楚氏千年的氣運金龍,正在哀鳴、潰散。
不能再這樣下去!
楚瑤這是皇室最後的底牌,以血脈為鎖,封禁一切與“名”相關的力量,試圖將那新字的影響隔絕在外。
陣法亮起的瞬間,金殿內的壓力驟然一輕。
然而,她還未來得及鬆一口氣,一個空靈而浩渺的聲音,仿佛直接從她的靈魂深處響起:“你也要名字嗎?”
楚瑤猛然抬頭,駭然發現,那枚遠在天邊的血色文字,其投影竟不知何時穿透了層層宮牆,映入了她的雙瞳之中。
那投影在她眼中流轉,緩緩勾勒出了一個她從未見過,卻又無比熟悉的名字——“楚無羈”。
無羈,無所牽絆,無所束縛。
這是她內心最深處的渴望,是她身為皇室長公主,一生都無法觸及的夢想。
一瞬間,所有的枷鎖,所有的責任,所有的偽裝,仿佛都在這個名字麵前轟然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