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氣息,如同一道無形的引線,牽引著林風的目光向下。
他下意識地撥開腳邊一層薄薄的焦黑浮土,就在那死寂的黑色之下,一點幾乎要被忽略的綠意,正倔強地頂開頭頂的束縛,探出稚嫩的頭。
春雷的餘威尚在天際回蕩,這片被神罰與戰火反複炙烤的土地,第一次以自己的方式做出了回應。
林風緩緩蹲下身,動作輕柔得仿佛怕驚擾了一個沉睡的夢。
他的指尖,帶著久經沙場的粗糲,小心翼翼地觸碰在那片嬌弱的葉瓣上。
刹那間,一股奇異的暖流順著指尖竄入經脈,直抵他胸口那道貫穿了整個身軀的舊傷。
傷口沒有傳來預想中的刺痛,反而像被一雙溫柔的手撫過,一種溫潤的脈動在傷疤深處蘇醒,與那嫩芽的生命氣息形成了完美的共鳴。
這不是治愈,更像是一種確認,一種來自世界本身的認可。
他猛地抬頭,望向蒼穹。
那道橫亙天際,由無數意誌彙聚而成的自由印記,依舊散發著柔和而堅定的光芒。
但此刻,它不再是靜止的符號。
印記的邊緣,正以一種極其緩慢卻不容置疑的節奏,進行著微弱的舒張與收縮,仿佛一個初生的巨肺,在學習如何進行第一次呼吸。
光芒流轉間,不再是單純的能量聚合,而帶上了一種……思考的韻律。
林風的心臟重重一跳。
他明白了。
這個被強加了無數規則,又被他親手打碎了所有枷鎖的世界,在經曆了漫長的沉寂與混亂之後,終於開始誕生屬於自己的、最原始的意誌。
與此同時,在大陸的另一端,一處被靜默結界籠罩的山穀內,柳如煙正靜坐於一片光滑的石坪之上。
她手中握著一根奇特的炭筆,筆身粗糙,閃爍著奇異的暗光,那是將上百位犧牲者的名字寫在同一張紙上,再用他們的信念之火燒融壓縮而成。
她垂下眼簾,執筆的手腕平穩而有力,在光潔的地麵上畫下了第一道橫線。
隨著筆尖劃過,她用一種平靜無波的語調宣告:“凡試圖以任何形式強製定義他人者,必先失去為自己命名的力量。”
話音落下的瞬間,她手中的炭筆無火自燃,升騰起一縷青煙。
詭異的是,那燃燒後的灰燼並未立刻飄散,而是在空中凝聚成一個模糊的漩渦,靜靜懸停了足足三個呼吸的時間,才戀戀不舍地化作塵埃,融入大地。
柳如煙看著這一幕,唇角勾起一抹淡然的微笑。
“很好,”她輕聲自語,“這一次,規則不是從天上壓下來的,而是從地裡長出來的。”
而在另一處清澈的溪流邊,楚瑤正帶著一群從廢墟中救出的孩子。
這些孩子大多眼神麻木,習慣了服從與沉默。
楚瑤沒有教他們識字,也沒有給他們取名,隻是將一些光滑的石子和五彩的軟泥分發到他們手中。
“你們不需要說自己是誰,也不用叫彆人的名字,”她的聲音溫柔得像溪水,“隻要用手裡的東西,做出一個隻有你自己才懂的樣子。”
孩子們遲疑著,一個膽子稍大的女孩,用泥捏出了一個頭大身子小、翅膀歪扭的鳥形;旁邊一個男孩,則用尖銳的石子在另一塊扁平的石頭上,畫了一個缺了角的圓。
他們起初有些羞怯,但當他們互相展示自己那不甚完美甚至有些可笑的作品時,一個孩子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這笑聲像一顆投入靜湖的石子,瞬間引爆了連鎖反應,清脆的、毫無顧忌的笑聲第一次不受任何身份的束縛,在溪穀間炸開。
楚瑤看著他們,眼中泛起淚光,輕聲說道:“過去,名字像鎖鏈把我們牢牢鎖住。從現在開始,就讓這些獨一無二的記號,把我們重新連接起來吧。”
夜色漸深,血碑前,蘇婉兒的殘魂已經淡薄得如同月下的一縷輕煙。
那座承載了她所有執念的石碑,光芒也已微弱到了極致。
她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多了。
某一夜,當萬籟俱寂,她耗儘最後的力量,勉強凝聚出片刻的形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