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看著那些溫順而有益的綠芽,第一次感到了深入骨髓的恐懼。
台下一片死寂,再無人反對。
眾人默默散去,開始執行那道看似無情卻又無比必要的命令。
林風隨行監督著一隊村民進行移栽。
他親眼看到,一個年輕的村民小心翼翼地用鐵鍬掘開一株靈草周圍的土壤。
當那株草被連根拔起的瞬間,一種無聲的尖嘯在他腦中響起。
緊接著,方圓數裡之內,所有還長在原地的同類植物,葉片同時劇烈地搖晃起來,仿佛在為同伴的離去而哀鳴。
一股尖銳的刺痛貫穿了他的心臟,仿佛被拔起的不是那株草,而是他自己身體的一部分。
他痛苦地閉上眼,卻強迫自己挺直了脊梁。
他知道,楚瑤是對的。
此舉,是必要的。
當晚,林風又一次墜入了那個熟悉的夢境。
血色的祭壇,冰冷的石台。
但這一次,他不再是那個手持長刀、神情麻木的行刑者。
他躺在石台上,成了祭品。
他的四肢被無形的枷鎖束縛,動彈不得。
他抬起頭,看到的不是冷漠的星空,而是腳下的大地。
焦黑的土地變得透明,地底深處,是無窮無儘的黑暗,黑暗中,亮起無數雙眼睛。
那些眼睛裡沒有仇恨,沒有憤怒,隻有一種……近乎狂熱的期待。
它們齊齊地望著他,一個由萬千聲音彙成的、宏大而空洞的聲音在他靈魂中響起:“你醒了,我們就能活。”
與此同時,遠在溪邊的柳如煙身體猛地一震。
她眉心那枚自由印記,毫無征兆地劇烈震動起來,比林風的反應更加強烈。
更讓她驚駭的是,那道由蘇婉兒殘魂所化、盤踞在她體內的赤色軌跡,竟像一條蘇醒的龍,緩緩地遊動起來。
它沒有攻擊她,而是圍繞著她體內那第二道剛剛形成的“鎖鏈抱芽”印記,緩慢而莊重地旋轉了三周。
隨後,那赤色軌跡猛地繃直,如同一根精準的指針,指向了遙遠的北方——那裡,正是第一株綠芽誕生,也是林風此刻所在的廢墟之地。
一個石破天驚的念頭,如閃電般劈開了柳如煙所有的迷惘。
她失聲喃喃:“錯了……全都錯了。不是它認得你……是它們,都想成為你。”
林風獨自一人走向那條清澈的溪流。
他心中的紛亂,夢中的景象,以及身體裡那股與大地相連的刺痛,讓他無法再坐以待斃。
他必須知道答案。
他站在溪邊,拔出腰間的短刃,沒有絲毫猶豫,在自己的左手掌心劃開一道深深的口子。
鮮血湧出,殷紅而滾燙。
他將手伸向水麵,任由血珠滴答滴答地落入清澈的溪水中。
一滴,兩滴,三滴……
當第三滴血融入溪水的刹那,整片水麵,如同被煮沸了一般,劇烈地翻騰起來。
然而,那並非真正的沸騰,而是光影的極致扭曲。
原本倒映著天空與他身影的水麵,此刻浮現出成千上萬個倒影。
那些倒影,全都是他自己,是每一個曾經被稱為“林風”的自己。
從七歲時第一次握住刀的孩童,到少年時滿身血汙的掙紮,再到成年後親手斬斷一切束縛的冷漠青年……層層疊疊,密密麻麻,每一個“他”都在水中無聲地注視著岸上的這一個。
在這萬千倒影的最深處,一個稚嫩的童聲悠悠響起,帶著壓抑不住的哭腔和濃得化不開的依戀:“彆走……留下來,當我們的根。”
話音落下的瞬間,異變再起。
整條溪流兩岸,所有新生的、未被移走的靈草,無論大小,都在同一時刻猛地挺直了腰杆。
它們的葉片不再柔軟,而是變得堅硬如鐵,齊刷刷地抬起,如同無數隻綠色的手掌,隔著數丈的距離,遙遙指向他的心口。
蒼穹之上,雲層不知何時已經散儘。
他眉心那枚赤金色的自由印記,那枚象征著他掙脫了一切宿命的至高證明,在這一刻,竟像一隻疲憊的眼睛,緩緩地閉合了短短的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