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印記的震顫,如同一根無形的弦,從他眉心深處直抵靈魂。
林風整夜未眠,就這麼枯坐在那株孤獨的綠芽旁。
他像一個守著絕世珍寶的竊賊,既貪婪地凝望著它,又恐懼著它隨時可能引來的災禍。
他伸出手,指尖在離那片嫩葉不到一寸的距離懸停,最終還是無力地垂下。
他不敢碰,仿佛自己的觸碰是一種褻瀆,會驚擾一個沉睡了千年的夢。
天邊泛起魚肚白,第一縷晨曦穿透薄霧,溫柔地灑在廢墟之上。
就在光線觸及綠芽的瞬間,異變陡生。
以林風為中心,半丈方圓的焦土之內,地麵開始微微拱動。
噗、噗、噗……輕微的破土聲接連響起,一株,兩株,十餘株與他眼前完全相同的綠芽,竟在片刻之間鑽了出來。
它們排列成一個不甚規整的環形,每一株都精確地將葉尖朝向圓心——也就是林風所在的位置。
晨光下,那些新生的葉脈中流淌著淡淡的銀光,如同大地的血管,而他,就是這片蘇醒土地的心臟。
林風的呼吸一滯,本能地向後挪動了一步。
就在他身體移動的刹那,那十餘株綠芽的葉片,竟如訓練有素的士兵般,整齊劃一地同步轉向,葉尖依舊牢牢鎖定著他的身影。
這詭異的景象讓他背脊發涼。
他緩緩閉上雙眼,試圖隔絕這令人不安的注視。
然而,黑暗並未帶來平靜。
一抹輕柔的、帶著微涼濕意的觸感,輕輕拂過他的手背。
他猛地睜開眼,看到離他最近的那株綠芽,正用它最頂端的嫩葉,以一種近乎安慰的姿態,緩緩摩挲著他的皮膚。
那動作,溫柔得不似植物,倒像是一個不善言辭的生靈,在笨拙地表達著它的親近。
就是這一刻,蘇婉兒臨終前那句泣血的囑托,如驚雷般在他腦海中炸響:“彆背他們的命。”
他曾以為,那是指被他親手終結的、背負著鎖鏈宿命的同族。
可這一次,他腳下感受到的,不再是數條、數十條生命的重量。
他背負的,似乎是這片被焚名之火灼燒了百年,沉默了百年的土地本身。
溪流潺潺,清澈見底。
柳如煙赤足涉入水中,任由冰涼的溪水漫過腳踝。
她來此地是為了采集水樣,探查這片區域靈氣複蘇的根源。
當她的指尖劃過水麵,一種極其微弱、卻又無處不在的意識波動,如同投入湖麵的石子蕩開的漣漪,被她敏銳地捕捉到了。
這波動太散亂,太微茫,仿佛無數個體的囈語彙成的背景噪音。
她雙眉微蹙,從袖中取出一枚刻著繁複紋路的骨符,指尖靈力一催,低聲念道:“溯源歸始,逆因為果。”
骨符在她掌心化作一縷青煙,融入溪水之中。
下一刻,柳如煙的眼前景象變幻,整個世界的因果線在她眼中變得清晰可見。
她駭然發現,那些微弱的意識波動,其源頭並非溪流中的某一個點,也不是廢墟下的某一處。
那源頭……是遍布大地的!
凡是被焚名之火焚燒過的每一寸土壤,都像是一個沉睡的節點。
無數被抹去姓名、被剝奪存在的“無名者”的殘存意識,就蟄伏在這些焦土之下。
如今,它們借由這些新生的靈草破土而出,如同一根根被點亮的燈絲,正悄無聲息地串聯、交織,形成一張覆蓋了整片遺忘之地的,沉默而龐大的意識之網。
楚瑤站在村口的高台上,麵色冷峻。
台下,是來自附近十幾個幸存村落的代表,他們臉上交織著困惑、敬畏與一絲貪婪。
這些天,靈草帶來的好處顯而易見:久治不愈的頑疾被草葉的露水治愈,即將到來的沙暴被草葉的搖曳提前預警。
在眾人眼中,這從天而降的“神草”是末世中的恩賜。
“今日召集各位,隻為一件事。”楚瑤的聲音清冷而決絕,“我頒布‘分植令’。所有村落範圍內新生的靈草,必須立刻移栽。以村落為中心,向東南西北四個方位,每隔十裡移栽一株,絕不允許任何兩株靈草的距離小於十裡,更不許集中供養。”
此令一出,台下頓時嘩然。
一位年長的村長拄著拐杖上前,激動地反駁道:“楚瑤大人,這萬萬不可!神草給我們治病,為我們預災,是我們活下去的希望,為何要將它們強行分開,趕到那麼遠的地方去?”
“希望?”楚瑤冷笑一聲,目光如刀,掃過每一個人,“當你們的傷痛需要一棵草來治愈,你們的安危需要一棵草來預告,你們的思考,是不是也準備交給它?”
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淬了冰的利刃:“當一棵草能替一萬人思考,當它的意誌成為所有人的意誌時,告訴我,下一個被選中、代表它發聲的‘代言人’,還會是你嗎?還是說,到了那時,我們所有人,都隻是它用來澆灌自己的養料?”
最後一句話,讓所有人的血都涼了半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