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更遙遠的西陲,那片被稱為“遺忘之地”的古戰場上,拄著一根枯木杖的玄七,正一步步登上風蝕最嚴重的山丘頂端。
狂風卷起沙石,抽打在他猶如樹皮般的臉上。
他毫不在意,張開乾裂的嘴唇,吟唱起一段古老而晦澀的調子。
那音節不屬於世間任何一種語言,是守碑人代代秘傳的安魂曲,專用於送彆那些“不該被記住的名字”。
一曲唱罷,風似乎也靜了片刻。
玄七從懷中摸出最後一枚銘文石,上麵沒有任何字跡,隻有一道深刻的裂痕。
他凝視著它片刻,隨手將其投入身後的萬丈深淵。
“有些回聲,留在風裡,比刻在石頭上更久。”他喃喃自語,轉身緩緩下山,背影被拉得很長,最終與荒涼的土地融為一體。
雨過天晴,月華如水。
林風回到了他最初醒來的那處泉水邊。
那杆斷裂的長槍依舊斜插在石頭上,槍身的血跡已被雨水衝刷乾淨,在月光下泛著冷硬的銀光。
他沒有去碰它,隻是在旁邊靜靜坐下。
泉水對麵的空地上,一堆篝火燒得正旺。
一群青年圍坐在一起,臉上洋溢著一種林風既熟悉又陌生的神采。
他們在激烈地討論著什麼。
“我們應該建一座學堂,不問出身,不問過往,隻要想學,誰都可以來。”一個聲音提議道。
“好!但不能像以前那樣,入學就要登記姓名,刻下名牌。我們要讓每個人都隻是他自己,而不是某個家族的代號。”另一個聲音立刻響應。
“那學堂該叫什麼名字?”
“叫‘不願書院’怎麼樣?不願循規蹈矩,不願被人定義!”
“不好,太刻意了。”一個沉穩些的聲音搖頭道,“我們要做的事,本身就不需要一個名字來彰顯。不用叫什麼,隻要去做就行了。”
他們熱烈地爭論著,規劃著一個嶄新的未來。
篝火的光芒跳躍在他們年輕的臉上,充滿了無限的可能。
自始至終,沒有一個人提到“林風”這個名字,仿佛那個攪動了整個時代風雲的人,從未存在過。
林風靜靜地聽著,嘴角不知不覺間泛起一絲微笑。
他就這樣坐著,直到後半夜的露水打濕了衣襟,寒意侵體,他才緩緩起身,準備離開。
在離開山穀的山道轉折處,他停下腳步,看了一眼腳下一塊因雨水衝刷而鬆軟的土地。
他抬起腳,用力地踩了下去,留下一個清晰而深刻的腳印。
他知道,後來的旅人或許會好奇地踏上這個腳印,或許會小心翼翼地繞開,但這個動作本身,已經不需要任何解釋。
風從山穀裡吹來,帶著遠處村落隱約傳來的孩童笑聲。
就在那一刻,他胸口處那個常年沉寂的、被他稱為“自由印記”的符文,忽然在裂痕深處,有一抹微光如心跳般輕輕閃了一下。
不是召喚,也不是回應,隻是和這個世界一起,呼吸著同一種自由。
然而,就在這份寧靜遍布全身之際,他那千錘百煉的直覺卻猛地一跳。
風中除了孩童的笑聲與草木的氣息,似乎還夾雜了一絲極淡的、隻有他才能分辨出的味道。
那是陳腐的鐵鏽與乾涸血跡混合在一起的,屬於舊日追獵者的味道。
它很遠,很淡,卻如附骨之疽,揮之不去。
林風臉上的笑意緩緩收斂,眼神重新變得深邃而警惕。
他知道,安寧隻是暫時的,有些陰影,並不會因為光芒的出現而自行消散。
它們隻是被驅趕到了更深的角落,等待著卷土重來的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