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場正在遺忘戰爭。
玄七咧嘴笑了,露出一口白牙,這笑容裡有釋然,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寂寥。
他將炭筆插回腰間,不再去寫任何東西。
那句“此地無人勝”已經足夠。
真正的勝利,不是讓後人銘記你的豐功偉績,而是讓這片土地本身,都忘了你曾來過。
他站起身,最後看了一眼這片正在緩慢呼吸的山穀,拄著拐杖,頭也不回地離去。
身後,幾隻螢火蟲從藤蔓間飛起,悠悠地追隨著他的背影。
夜色漸深,林風回到了泉邊舊址。
那支被他當作墓碑的斷槍,如今完全被藤蔓覆蓋,在月光下呈現出一種奇異而沉默的姿態,像一座獻給往昔的無名小塔。
他站了很久,久到以為自己也會變成一尊石像。
就在他準備離開時,一陣輕快的說笑聲從遠處傳來。
兩個少年男女提著一盞昏黃的燈籠,走到了斷壁前。
燈光照亮了牆上那個早已模糊的“×”標記。
男孩興奮地指著那個符號,對身旁的女孩說:“你看,就是這個!我聽村裡的老人說,這叫‘不歸你管’,是當年那位大人留下的。”女孩湊近了看,眼中閃著好奇的光:“是嗎?可我怎麼覺得,它更像一扇門,門裡門外是兩個世界。”他們沒有表現出絲毫的敬畏或崇拜,隻是像發現了什麼有趣的秘密。
兩人倚著那座藤蔓之塔坐下,開始聊起西荒的雪原和東海的巨鯨,聊著那些與戰爭、英雄、規則都無關的,屬於他們自己的未來。
林風站在遠處的陰影裡,像一個偷聽者,聽著那些本該由他開啟,卻最終與他無關的故事。
月影西斜,少年男女起身離去,他們的笑聲灑了一路。
林風這才從暗處走出,他沒有再看那支斷槍,隻是抬頭望了望清冷的月亮,然後悄然退入更深的夜色裡。
第二天清晨,薄霧籠罩著山道。
一個盲童牽著母親的手,正低頭辨認著腳下的草藥。
走到一處轉折地,他忽然停下腳步,小小的鼻子在空氣中輕輕嗅了嗅。
“娘,這裡昨天有個人站了很久。”母親正專心於一株罕見的白芷,聞言笑道:“傻孩子,這山路人來人往,有什麼稀奇的。”孩子卻掙脫了母親的手,蹲下身,伸出小手在地麵上摸索。
他的指尖準確無誤地撫過了一處淺淺的腳印,那是林風昨夜留下的。
“他走得很慢,但站得很穩……”孩子歪著頭,側耳傾聽著什麼,片刻後用一種近乎夢囈的語氣說,“……他好像剛哭過,又好像在笑。”話音剛落,那枚被他觸摸的腳印邊緣,竟無端地滲出了一絲若有若無的濕潤,仿佛大地也在此刻印證著他的感知。
母親驚訝地直起身,正要細看,一陣突如其來的山風穿林而過,吹得樹葉嘩嘩作響。
盲童猛地抬起頭,那雙沒有焦距的眼睛望向天空,臉上露出前所未有的專注與困惑。
他什麼也看不見,卻比任何人都能更清晰地“感覺”到,在高空之上,在那風的源頭,有什麼東西,因為他剛才那句話,而輕輕地……顫動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