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讓林風停下腳步的奇異阻滯感,並非來自腳下的實體障礙,而是一種更微妙的、仿佛空氣本身變得粘稠的錯覺。
他抬起頭,視線越過清晨的薄霧,最終落在了橋心那個小小的身影上。
那是個女孩,看起來不過七八歲,正背對著他蹲在地上,身上穿著洗得發白的粗布衣裳。
她的姿態極為專注,仿佛整個世界隻剩下她和手中之物。
林風沒有貿然靠近,隻是靜靜地觀察著。
他看到女孩將一顆圓潤的石子放在耳邊,側著頭,像是在傾聽海螺裡的回聲。
聽完一顆,又換另一顆,動作輕柔而神聖。
就在這時,女孩的動作停頓了。
她沒有回頭,卻仿佛背後長了眼睛,輕聲開口,聲音清脆得像露珠滴落石麵:“昨天晚上,有個人在這裡站了很久,他的呼吸比風慢半拍。”
林風的心臟猛地一縮,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那是常年遊走在生死邊緣養成的本能反應。
他沒有回答,甚至連呼吸都刻意放緩,試圖與周圍的環境融為一體。
他確信自己昨夜沒有留下任何可以被追蹤的痕跡,更不用說被一個孩子察覺。
女孩似乎並不在意他的沉默,她緩緩轉過身,一張清秀的小臉迎著晨光,那雙本該靈動的眼眸卻是一片空洞的灰白。
她是個盲童。
“你身上也有那種味道,”她繼續說道,鼻翼微微翕動,“像燒儘的火堆,明明已經熄滅了,可裡麵的熱氣還沒散乾淨。”
這句話如同一道驚雷,在林風的腦海中炸響。
這不是簡單的觀察,而是一種近乎於道破天機的感知。
他身上的氣息,是他無數次從絕境中搏殺出來後,由死氣與生機反複淬煉而成的一種獨特烙印,常人根本無法察手。
女孩向前伸出小手,掌心裡躺著一顆剛剛被她“傾聽”過的石子,石子表麵光滑,帶著一絲被體溫捂熱的溫潤感。
“這個,認得你。”她認真地說。
林風的目光落在石子上,又看看女孩空洞卻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心中翻江倒海。
他一生都在學習如何抹去痕跡,如何成為一個不存在的影子,可今天,一個盲童,一顆石頭,卻輕易地將他從陰影中拽了出來。
就在他遲疑之際,一道身影如輕煙般落在橋頭,悄無聲息。
來人是柳如煙,她快步走到女孩身邊,卻沒有半分責怪女孩多言的意思,反而順著她的身子蹲下,聲音溫和地問道:“小滿,你怎麼知道的?”
這個叫趙小滿的女孩晃了晃手中的石子,答道:“我把它拿在手裡的時候,它在我手心跳了一下,就像人的心跳。隻有昨天晚上那個人的腳步踩過這裡時,它才這樣跳過。”
柳如煙的眼神瞬間變得無比凝重。
她伸出纖長的食指,指尖輕輕沾染了橋欄上的一滴晨露。
隨即,她以指為筆,在身前的空氣中淩空虛劃。
隨著她手指的移動,一道由水汽凝結而成的微光符線在空中漸漸成型,閃爍著柔和的光芒。
那符線蜿蜒曲折,從橋的一側延伸到林風昨夜停留的位置,其軌跡、停頓的節點,竟與林風的記憶分毫不差。
看著這道光痕,柳如煙緩緩吐出一口氣,原本對林風行蹤的最後一絲疑慮也煙消雲散。
她低聲自語,像是在對林風解釋,又像是在說服自己:“我明白了……不是他們在刻意模仿他,是這個世界,這個被他守護過的世界,開始用自己的方式記住他了。”
與此同時,在數十裡外的豐禾村,楚瑤正皺著眉,看著眼前一群孩子玩著一種奇怪的遊戲。
村裡的教書先生一臉困惑地站在她旁邊,完全無法理解。
孩子們用布條蒙上眼睛,在田埂上摸索著行走,彼此之間不發一語,卻能通過輕微的觸碰完成“接力”。
更有甚者,他們在泥地上用腳印踩出一個個複雜的圖案,仿佛在繪製一幅無聲的地圖。
楚瑤攔住一個剛完成接力的男孩,柔聲問:“你們在玩什麼?有什麼意義嗎?”
男孩擦了擦額頭的汗,認真地回答:“這是‘不說不’的遊戲。先生教我們聽命令,但這個遊戲裡沒有命令。我們得自己猜下一個人想去哪裡,然後幫他走過去。誰要是開口或者拒絕了彆人的觸碰,誰就輸了。”
楚瑤心頭一震。
她翻開手中的記錄本,上麵密密麻麻地記錄著她的走訪發現。
包括豐禾村在內,這類看似毫無邏輯的集體遊戲,已經在周邊十七個村莊悄然出現。
形式各異,有的地方是靜默堆塔,有的地方是憑呼吸聲辨認夥伴,但其核心驚人地一致——練習在沒有命令、沒有言語的情況下,做出自主的選擇與協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