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新開墾的果園裡,泥土的氣息混雜著陽光的味道,幾株新栽的幼苗在微風中輕輕搖晃。
林風藏身於山林的陰影中,目光越過層疊的枝葉,落在幾個正在忙碌的孩童身上。
他們的笑聲清脆,像初春解凍的溪水,叮叮當當地流淌在山坡上。
一個最矮的男孩在用手刨土,似乎想把一棵歪斜的樹苗扶正。
他的指尖忽然觸到一抹異樣的柔軟,好奇地用力一扯,竟從濕潤的泥土裡拉出一條早已看不出本來麵目的焦黑布條。
那布條邊緣已經腐爛,中間部分卻因曾浸透了血與草藥,反而變得異常堅韌。
男孩舉著布條,對著陽光皺起了眉,想不出這是什麼東西。
林風的呼吸卻在那一刻停滯了。
他的左臂仿佛傳來一陣早已消散的刺痛。
他認得那布條,那是多年前,他在這片荒山被仇家追殺,身負重傷時,從自己衣擺上撕下,用來包紮傷口的。
後來傷愈,他隨手將這穢物丟棄,未曾想它竟被埋進了泥土深處,又在今日重見天日。
他以為那孩子會嫌惡地把它扔掉,但男孩隻是跑到溪邊,將布條上的泥汙仔細衝洗乾淨。
黑色褪去了些許,露出麻布原本的粗糙紋理。
他跑回那棵最瘦弱的幼樹旁,踮起腳,小心翼翼地將布條係在了嫩綠的枝丫上,打了個漂亮的結。
“你看,”男孩得意地對同伴們說,“它也有圍巾了,這是它的第一條圍巾,冬天就不會冷了。”
其餘的孩子都笑了起來,紛紛稱讚這個主意。
那條黑色的布條在和煦的山風中輕輕飄揚,像一麵宣告著頑強生命的小小旗幟。
它不屬於任何一個王侯將相,不代表任何一種宏圖霸業,它隻屬於一棵努力紮根的樹,和一個孩子天真無邪的善意。
林風靠在粗糙的樹乾上,喉頭有些發乾,他看著那抹黑色,第一次覺得,自己留在這世上的痕跡,或許並不全是刀劍與鮮血。
幾乎在同一時間,千裡之外的觀星台上,柳如煙緩緩關閉了覆蓋整座山脈的個人感知陣。
龐大如星海的數據洪流瞬間切斷,不再彙入她的意識,而是分化成七道看似微弱的涓涓細流,分彆注入她身前靜坐的七名盲童體內。
他們是她的弟子,也是她此生最驕傲的成果。
今天是最終的測試。
柳如煙取過一條黑布,蒙住了自己的雙眼。
世界陷入一片純粹的黑暗,她不再是那個洞察萬物的觀星者,而隻是一個平平無奇的“盲人”。
她將自己徹底交給了她的弟子們。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靜室裡隻聞呼吸。
忽然,其中一名弟子的眉心微微一跳。
“師父,東南三十裡,山道隘口,有商隊與劫匪遭遇,十六人對七人,兵刃已出鞘。”
話音未落,另一名弟子立刻接上:“東北風,風速三,會助長火勢。劫匪中有兩人攜帶了火油。”
“商隊護衛陣型鬆散,主事者心神已亂,正後撤。”
“左翼兩人是突破口。”
信息如水銀瀉地,從七個不同的方位和層麵傳來,沒有絲毫延遲與衝突。
它們在柳如煙的腦海中交織,卻不再需要她來整合分析。
一個由八方意識(七名弟子加上商隊本身的恐慌情緒)構成的網絡已經自行運轉,幾乎在衝突發生的瞬間,就形成了一道穩定而清晰的預警流,並開始推演最優的應對策略。
整個過程流暢自然,仿佛本該如此。
柳如煙緩緩摘下眼罩,長長地吐出一口氣,那口氣中帶著釋然,也帶著一絲悵然若失。
她輕聲歎道:“我現在,才是真正的盲人了。”
但她的嘴角卻噙著一抹發自內心的微笑。
她知道,從今天起,真相與預警不再係於一人之身,不再依賴於某一個脆弱的“眼睛”。
它變成了一張網,一張由無數顆純淨心靈編織而成的、堅不可摧的網。
即使她這根主線斷了,這張網依然能穩固地承托起一方安寧。
這份安寧,也洋溢在山下的小村落裡。
楚瑤正忙前忙後地張羅著周阿婆的百歲壽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