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們沒有出現在村口顯眼的燈台上,而是出現在各家各戶的窗台前。
燈光零散,微弱,隔著遠遠的距離,卻在整個村落的版圖上連成了一片無法被一次性撲滅的星光。
更深的山裡,陳十一將一個叫石頭的少年獵戶喚至炕前。
他從炕席下摸出一隻磨得發亮的舊皮囊,遞了過去。
“這裡麵不是糧,是規矩。”他聲音沙啞而緩慢。
少年接過皮囊,入手很輕,他疑惑地看向老人。
陳十一渾濁的眼睛裡透著一股看穿世事的平靜:“十年前,我為了還鄰村一個口信,多走了十裡山路。他不謝我,我也沒指望他謝。如今,你替我走這條路,把這皮囊裡的東西送到下一個接頭的人手裡,也不為報答我什麼。你隻要記住一句話——接糧的人,不說一個謝字;傳燈的人,不留自己的姓名。隻有這樣,這東西才是活的,是打不爛、抓不著的。”
少年似乎懂了,又似乎沒懂。
他隻是重重地點了點頭,將皮囊小心地係在腰間。
第二天天一亮,他便扛著祖傳的獵槍上了山路。
那隻舊皮囊掛在他肩頭,隨著他的腳步在晨風中輕輕晃動。
柳如煙一路沿溪下行,在一處小小的渡口停下了腳步。
她聽見一個正在漿洗衣物的漁婦,口中正哼著那首無人教過的歌謠。
她駐足傾聽,很快便發現了異樣。
漁婦哼唱的調子,與她記憶中的版本有了細微的偏移,尤其在尾音的處理上,拖得更長,更婉轉,像是一種詢問,又像是一種回應。
她心中猛地一動,一個大膽的念頭湧上心頭。
她從袖中撚出一小撮鈴灰,攤在掌心,閉目凝神。
那一瞬間,她仿佛聽到了無數個聲音。
歌聲!
遍布各地的歌聲通過鈴灰的共鳴彙入她的腦海。
她驚奇地發現,歌聲的頻率、調子的變化,竟然是各地對“耳語環”鈴灰撒布情況的一種自然反饋!
在鈴灰充足、信息通暢的地方,歌聲的調子會變得輕快昂揚;在鈴灰稀薄、聯絡不暢的區域,歌聲則會變得低沉悠長,以示警醒。
有人撒下新的鈴灰,便會有人最先改動曲調,將消息傳遞出去;若一片區域長久無人應和,歌聲便會自行沉寂下去。
她緩緩睜開眼,仰望遼闊的夜空,低聲自語:“原來,我們早已在不知不覺中,織成了一張會呼吸的網。”
希望的火光剛剛燃起,嚴冬的冰霜便已覆蓋下來。
七日之後,那股潛行的意誌終於完成了它的布局。
西北方向,一個曾每夜都有童聲起唱的村落,驟然陷入了死寂。
那裡所有的歌聲,都在同一個黃昏戛然而止。
百裡之外,正在一處破廟中歇腳的柳如煙,猛地從淺眠中驚醒。
她感覺到了,袖中那一捧始終溫熱的鈴灰,此刻竟變得冰冷凝滯,仿佛被一股無形之力徹底凍結。
無論她如何催動心神,那些細微的塵埃都再無一絲浮動。
她猛地抬頭,望向西北方那片深沉的黑暗,心中一片冰涼。
那一片死寂,比任何呐喊都更加響亮。
它是一個宣言,一個示威。
它在告訴這張網上所有的人:我已經找到了你們的節點,並且,有能力將它悄無聲息地抹去。
風暴已在無聲中降臨。
柳如煙知道,這一次,散布在各地的守夜之人,不會再等待任何號令。
他們都在等,等那死寂之中,第一聲劃破夜幕的歌聲響起。
然而,一夜過去,天地間依舊萬籟俱寂。
鈴灰紋絲不動,歌聲杳無音信。
那片龐大的意誌像一張天幕,將一切都籠罩在一種令人窒息的沉默裡。
外界的眼與耳,似乎都已被這股力量徹底封死。
柳如煙靜坐在冰冷的石階上,她明白,想要看清眼前的黑暗,再用眼睛已經不夠了。
她必須找到一個更安靜的地方,用另一種方式,去重新“聽”到這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