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發現,這些看似隨意的標記,竟精準地避開了所有不易察覺的滲水裂隙,繞過了幾處隻有祖輩相傳才知曉的古墓氣口。
那路線規劃之精妙,遠勝他們往年憑借經驗和爭吵定下的方案。
有幾個心思活絡的農夫,趁著夜色,悄悄將自家田地旁的標記木簽挪動了位置,想讓水流更靠近自己的田地。
不料當晚,天降暴雨。
次日天明,人們駭然發現,被私自改動過標記的那幾處田埂,都被山洪衝出了缺口,田地被淹得一片狼藉。
而唯獨按照張阿妹標記規劃的區域,水流順暢,安然無恙。
事實勝於雄辯。自此之後,村裡再也無人提及“不合禮法”四個字。
風波同樣發生在了陳十一的家中。
他那個掛在村口老槐樹上的皮囊,一直被孩子們當成祈福的信物。
這天,他那頑皮的小孫子爬樹,不小心將皮囊的繩索扯落了。
族中的一位長老聞訊趕來,一臉嚴肅地要將皮囊收回,聲稱:“此乃先輩遺物,鎮族之寶,豈能容孩童如此褻玩!理應由族裡好生保管起來。”
陳十一卻搖了搖頭,攔住了他,聲音平靜而蒼老:“它早就不是我家的東西了。”
長老不解,還想爭辯。
當夜,狂風大作,暴雨傾盆。
一個年輕的獵戶,渾身濕透,跌跌撞撞地跑到老槐樹下。
他竟是冒著生命危險,連夜從深山裡趕回來的,隻為了將一枚嶄新的銅錢,用紅繩緊緊係回到那隻皮囊上。
他對圍攏過來的村民說,前夜他在山中迷了路,眼看就要被困死,是風雨中遠遠望見村口槐樹梢上那盞若有若無的燈籠光亮,才讓他找到了回家的方向。
第二天,更多的人自發來到樹下。
有人帶來了更結實的繩索,將皮囊重新牢牢固定好;有人送來了新換的油芯和滿滿一壺燈油。
那個原本屬於陳十一家族的皮囊,在風雨中輕輕搖晃,上麵係滿了各家各戶的祈願與感恩,再也分不清最初的歸屬。
柳如煙在村外的一處岩穴中暫歇。
夜風清冷,她從懷中取出那個小小的瓷瓶,倒出最後一點鈴灰在掌心。
這些灰燼,是舊日秩序的殘骸,曾是她感應天地、掌控一切的媒介。
但這一次,她沒有試圖去催動它,沒有去感應任何波動。
她隻是靜靜地托著它,任由自己的呼吸與這片土地的脈動融為一體。
忽然,她掌心的灰粉毫無征兆地自行飄浮起來,沒有風,它們卻像有了生命一般,在空中劃出了一道短暫而清晰的銀色弧線,穩穩地指向了東南方。
那個方向,隱約是某座書院的所在。
柳如煙怔住了。
這不是預警,也不是命令。
那道弧線輕柔而堅定,沒有絲毫壓迫感,更像是一種……請求。
在這一刻,她終於徹底明白了。
那些承載著舊日權威的工具已經死去,但人與人、人與物之間新生的信任,卻以一種更古老、更溫柔的方式活了過來。
黎明時分,晨光熹微。
柳如煙走入村邊新開辟的一片素花園。
這裡種著最樸素的花草,由村民們自發照料。
她走到一株剛剛破土的幼苗旁,張開手掌,將那最後一點鈴灰輕輕撒在了它的根部。
做完這一切,她了無牽掛,轉身離去。
剛走兩步,身後傳來一陣輕微的窸窣聲響。
她下意識地回頭,隻見一個雙目失明的孩童,正蹲在她方才停留的地方。
那孩子看不見,卻憑借著驚人的記憶和觸覺,摸索著那株幼苗的位置,用一雙小手,將旁邊散落的泥土小心翼翼地覆在根上,動作遲緩,卻無比堅定。
柳如煙沒有上前幫忙,隻是靜靜地站在遠處看著。
那雙在黑暗中摸索的手,那份無需言說的嗬護,像極了當年那個在田埂上插下木簽的張阿妹。
一陣風拂過,吹動了滿園的花葉,仿佛在她耳邊低語:你看,又有一個人,學會了自己點亮一盞燈。
她心中豁然開朗。
那來自鈴灰的“請求”,或許並非指向某個具體的目標,而是指向一種可能性,一個正在發生著同樣變化的地方。
她不再猶豫,辨明了東南方向,邁開了腳步。
她不知道前方等待她的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