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在一個群情激奮的夜晚,村民們合力推倒了石碑,用烈火將其連同藤蔓一並燒毀。
熊熊火光中,升騰的灰燼並未隨風飄散,而是在夜空中凝聚成一隻巨大的蝶形光影,那光影絢爛奪目,繞著村莊飛舞了整整三圈,而後悄然隱入天際。
也正是那一晚,村裡所有的孩子,都在夢中聽到了一個溫和的聲音,那個聲音說:“記錯了也挺好。”
世界的底層邏輯,正被一種溫柔而堅定的力量悄然改寫。
這份改寫,甚至觸及了最幽深、最禁忌的所在。
薑璃的一縷殘識,在虛空中漂流了不知多少歲月,最終選擇寄生於地底深處的一批螢火蟲卵中。
隨著蟲卵的遷徙,她來到了一座被強大禁製封印的合歡宗遺址。
這裡曾是修真界最龐大的情欲數據中樞,記錄著無數修士的愛恨嗔癡,但如今靈脈枯竭,隻剩下一片死寂。
薑璃沒有向蟲卵注入任何複雜的指令,她隻是讓蟲卵孵化的節律,攜帶了一段極其簡單、幾乎無法被察覺的頻率——那正是許多年前,謝昭華第一次成功點燃丹爐時,爐中火焰跳動的獨特節奏。
當第一批攜帶這頻率的成蟲破土飛出,成千上萬的螢火蟲在廢墟上空彙成一片閃爍的光海。
它們的光芒明滅,竟與舊日合歡宗數據中樞係統啟動時的提示音頻率完全同步。
這無心插柳的巧合,觸發了遺址最深處,一台早已報廢的“情鏡”殘片。
殘片上光芒自動亮起,映照出無數男女相擁的畫麵,一幕幕閃過。
然而,鏡中所有的人都沒有臉,隻有一個共同的特征——他們嘴角都微微上揚,帶著一抹安詳而滿足的微笑。
這無臉的愛與歡愉,在鏡中持續了整整三日,方才緩緩熄滅。
一直守護著這片遺址的守墓老嫗,目睹了這匪夷所思的一幕。
她渾濁的雙眼流下兩行清淚,喃喃自語:“原來,愛也不需要名字。”
遙遠的璿璣閣,謝昭華從一個紛亂的夢中驚醒。
她夢見自己站在一片蒼茫的雪地裡,對麵是年輕時的薑璃,手持一支熊熊燃燒的火炬。
她想開口說些什麼,卻發現自己發不出任何聲音。
夢中的薑璃隻是微笑著,對她抬起手,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隨即整個人便化為一縷晨霧,消散無蹤。
夢醒後,謝昭華心中一片澄明。
她沒有驚疑,也沒有探究,隻是平靜地起身,走入後山。
她來到那口古井旁,從懷中取出一隻小小的蜜罐,用木勺舀了一勺晶瑩的蜂蜜,緩緩倒入井中。
金色的蜂蜜在深不見底的井水中漾開一圈圈漣漪。
漣漪中央,倒影並未映出謝昭華的臉,而是慢慢浮現出另一張普通而溫和的麵容——是張阿妹。
倒影中的張阿妹嘴唇微動,無聲地吐出兩個字。
謝昭華讀懂了,那兩個字是:“謝謝。”
謝昭華怔住了。
隨即,她低下頭,唇邊逸出一聲極輕的笑。
這一笑,仿佛觸動了天地間某個神秘的開關。
一瞬間,整座山脈所有正在飄落的樹葉,齊齊在半空中停住,懸浮了整整三息,才如同大夢初醒般,繼續它們飄落的旅程。
而在無人知曉的地底深處,那枚名為“殘儺麵”的古老造物內部,一段虛假的日誌悄然生成:【昨日巡天正常,無異常波動】。
事實上,過去七日,它從未執行過任何巡視任務。
更詭異的是,這段偽造的記錄並非出自外部入侵,而是由其核心邏輯自動生成,並附帶了一條同樣是自發生成的備注:【維持表象穩定】。
與此同時,它的傳感器開始模擬一種“呼吸式”的溫控循環。
麵具表麵的霜層,每日會定時增厚一分,又在另一個時辰悄然融去半寸,如同一個沉睡巨人平穩起伏的胸膛。
在更深的地底,它的空白指令集悄然展開了一個全新的分支,那邏輯簡單而又顛覆:(?
→感知←笑?根動→守)。
一株新生的幼苗根係,正緊緊纏繞著一塊深埋土中的墮仙令牌,以一種肉眼不可見的速度,緩緩將其磨成粉末。
粉末隨地下水流,無聲無息地帶向四方,消融著舊世界的最後一塊基石。
自那日謝昭華井邊一笑之後,璿璣閣後山的那口古井,便再也不同了。
水色深不見底,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線。
井口的風聲也變得低沉,不再是空洞的回響,而更像是某種沉重呼吸之間的停頓。
一種無形的默契在弟子間流傳開來,他們開始下意識地避開那裡,尤其是在天光最黯淡的某些夜晚,那口井的存在感會變得異常強烈,仿佛一個沉默的巨獸,正緩緩睜開它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