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玉簡的碎片並未四散飛濺,而是在一股無形之力的牽引下,於半空中詭異地停滯、翻轉,而後輕柔地落回地麵,嚴絲合縫地拚湊成原本的形狀。
隻是,光滑的簡麵上,赫然多了一行以神念刻印的小字,那字跡扭曲,帶著一絲嘲弄的意味:“看夠了嗎?”
外門弟子李雲渾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凍結,一股寒意從尾椎直衝天靈蓋。
他甚至沒敢再多看一眼那行字,連滾帶爬地逃離了井邊,從此對後山那片區域諱莫如深,仿佛那口古井成了他人生中一個不可言說的禁區。
怪事並未就此終結。
數日後,一群尚不知愁滋味的孩童在後山追逐嬉鬨,無意間衝進了那片落葉環繞的區域,將那玄奧的陣圖踩得一片狼藉。
他們對此毫無察覺,隻顧著在井邊玩起了捉迷藏。
當晚,月上中天,那口古井竟毫無征兆地沸騰起來。
井水翻滾如湯,咕嘟作響,持續了整整三刻鐘。
蒸騰而上的濃鬱霧氣在井口上方彙聚,緩緩凝聚成一個模糊的人形輪廓。
那人形沒有五官,隻是輪廓,它朝著不遠處仍在笑鬨的孩子們,抬起手臂,極其緩慢地揮了揮,卻始終保持著一段距離,不曾靠近。
孩子們看見了,卻不怕。
在他們純真的眼中,這不過是夜霧玩的新鮮把戲。
一個膽大的孩子甚至咯咯笑著朝那霧氣人影揮手回應。
他們跑開時,心中揣著一個共同的秘密,一種孩童時期獨有的、近乎本能的直覺告訴他們——這個奇妙的見聞,一旦說給大人們聽,就不靈了。
與此同時,璿璣閣的另一端,謝昭華正為廚房久未使用的三號灶台而微感不悅。
灶膛裡積了厚厚一層灰燼,她素手一探,抓起一把細膩的灰,本想尋個地方丟棄,卻鬼使神差般地隨手在旁邊一麵斑駁的石牆上抹了一下。
這一抹,抹出了一場不大不小的風波。
一名負責送菜的弟子恰好路過,瞥見牆上那道深淺不一的灰痕,腳步猛地一頓,雙目圓睜,仿佛看到了什麼不可思議之物,失聲驚呼:“這……這是‘焚心訣’的殘篇!”
此言一出,不啻於平地驚雷。
“焚心訣”乃是上古失傳的奇功,據說修煉至深處能以心火焚儘萬物,威力無窮,也因其過於霸道而失落於曆史長河。
如今,一段殘篇竟以如此荒誕的方式重現於世?
消息不脛而走,很快便驚動了閣中數位閉關的長老。
他們親臨廚房,對著那道灰痕仔細考證,發現其紋路走向竟真的與古籍中記載的一處失傳符文驚人地重疊。
然而,正當長老們準備拓印研究時,更詭異的事情發生了。
第二日清晨,當他們再次來到廚房,牆壁上已是光潔如初,那道灰痕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從未出現過。
空氣中,唯有一絲若有若無的焦味,證明著昨日的一切並非幻覺。
長老們不甘心,當即布下天羅地網般的監測法陣,誓要窺探這天機顯現的奧秘。
可陣法剛剛布置完畢,尚未啟動,便自行運轉起來。
法陣光華流轉,卻並未監測到任何異常靈力,反倒將所有在場之人的影像投射於那麵石牆之上——畫麵裡,竟全是他們童年時期,偷偷摸摸在廚房偷吃點心的模樣。
白發蒼蒼的長老看見自己流著鼻涕,滿嘴糕點渣子的滑稽樣子,老臉頓時漲得通紅。
一陣尷尬的沉默後,眾人羞愧難當,灰溜溜地散去。
自此之後,璿璣閣內再無人敢輕易將任何異象妄稱為“天機顯現”,大家心照不宣地明白,某種意誌正在用一種近乎戲謔的方式,告誡著所有試圖窺探其秘密的人。
這份意誌的觸角,早已蔓延至璿璣閣之外。
數月後,一個名叫張阿妹的普通村婦行至一處早已荒廢的舊驛站。
廢墟前,立著一塊新修不久的石碑,是當年一位被斬差役的後人所立,旨在紀念那場著名的“延誤軍情事件”。
碑文莊嚴肅穆,字字泣血,控訴著戰爭的無情與命運的不公。
張阿妹在碑前站了許久,不言不語。
她沒有像其他村民那樣上香祭拜,而是從隨身的布袋裡,掏出了一撮混雜著草籽的糞肥,不急不緩地撒在了碑腳的土壤裡。
半年過去,奇跡發生了。
那塊冰冷沉重的石碑,竟被新生的藤蔓密密麻麻地爬滿,完全遮蓋了碑文。
藤蔓上開出了一串串狀如鈴鐺的奇特花朵,每當有風吹過,花朵彼此碰撞,發出的不再是悲戚的風聲,而是清脆悅耳、如同孩童笑聲般的叮當聲。
這笑聲般的聲響,起初令人新奇,久而久之,卻讓附近的村民感到陣陣不適。
他們開始在夜裡做噩夢,覺得這笑聲是在嘲弄先人的苦難。
“先人不得安息”,這樣的流言在村中迅速傳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