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一過,井水如約滿溢,幽幽漫過井沿,浸濕了寸寸土地。
自那以後,璿璣閣後山這片區域便成了無言的禁區。
弟子們心中形成了一道看不見的牆,每逢此時,便會默契地繞開三丈遠,就連負責清掃的雜役,揮動掃帚時也仿佛被無形的力量牽引,掃過井口附近時總會下意識地收力,不敢驚擾分毫。
這份詭異的寧靜終究沒能擋住一個半大孩童的好奇心。
他叫阿木,是新入門的外門弟子,對長輩們的諱莫如深隻感到百般不解。
某個深夜,他趁著巡夜弟子換崗的間隙,悄悄潛入了後山。
月光如水,將那口古井映照得輪廓分明。
他屏住呼吸,匍匐在草叢中,一雙眼睛死死盯著井沿。
那裡,濕潤的泥土竟真的在微微起伏,幅度極小,若非凝神細看,隻會當成是夜風吹拂下的光影錯覺。
那起伏的節奏緩慢而有力,像一個沉睡巨獸的呼吸。
阿木的心跳得厲害,一半是恐懼,一半是難以抑製的衝動。
他一點點爬過去,伸出顫抖的手指,輕輕觸碰在那片隆起的泥土上。
指尖傳來的不是預想中的冰冷濕滑,而是一種奇異的溫潤。
就在他觸碰的瞬間,一股極輕微的震動從地底深處傳來,順著他的指尖,直抵心臟。
“咚。”那聲音很悶,很輕,卻清晰得如同在耳邊敲響的暮鼓。
他猛地抽回手,連滾帶爬地退回了草叢深處,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生怕發出一絲聲響。
他不知道那是什麼,但那一聲心跳般的回響,讓他渾身的寒毛都豎了起來。
他沒有將此事告訴任何人,那份源自本能的敬畏,讓他選擇了沉默。
次日清晨,更驚人的一幕發生了。
一夜之間,整片山林的落葉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操控,自動歸攏到了井口四周,整整齊齊地鋪成一個完美的圓形,仿佛一道天然的、不容侵犯的護界。
落葉層層疊疊,邊緣清晰,將古井牢牢護在中央。
一位脾氣火爆的執事長老聞訊趕來,見此情景,隻當是哪個弟子在故弄玄虛,當即怒喝一聲,命人清理。
一名雜役弟子硬著頭皮,舉起鋤頭,朝著那落葉圈的外沿挖了下去。
鋤頭剛剛破開表層土壤,一股濃鬱得化不開的蜜香便從土中“噗”地一下噴湧而出,瞬間彌漫了整個山頭。
那香氣甜而不膩,帶著草木與朝露的清新,聞之令人心神一蕩,卻又生不出半點褻瀆之心。
揮之不散的香氣仿佛一層柔軟的壁障,讓所有試圖靠近的人都步履維艱。
最終,那長老也隻得黑著臉,擺手作罷。
與此同時,謝昭華的庭院裡,那棵梨樹正經曆著不為人知的變化。
近些天,她總在黃昏時分走到樹下,不坐,也不言語,隻是安靜地將手掌貼在粗糙的樹乾上,仿佛在傾聽一個亙古的秘密。
這一日,當她的掌心再次貼上樹皮時,一種微弱的顫動清晰地傳來。
那不是風吹樹搖的物理晃動,而是一種源自樹木核心的、有規律的斷續頻率。
謝昭華的瞳孔驟然一縮——這調子她太熟悉了,正是當年薑璃為了破解仙界防火牆,在無數個枯燥的日夜裡,無意識哼唱出來的破解序列變奏曲。
她麵上不動聲色,心中卻已掀起滔天巨浪。
當晚,她尋來一隻早已廢棄不用的破陶碗,到簷下接了半碗冰冷的雨水,小心翼翼地放在梨樹之下。
翌日天還未亮,她便再次來到樹下。
碗中的雨水平靜無波,但在她注視的目光中,水麵忽然起了漣漪。
一道道細微的水紋憑空出現,並非外力攪動,而是從碗底自行生發,它們飛快地交織、勾勒,最終在水麵上凝成了一個纖細的線條輪廓——那是一個殘缺的“聽”字,隻寫出了一半。
僅僅一息之後,字跡便潰散開來,水麵重歸平靜,仿佛一切都未曾發生。
從那夜起,梨樹變得愈發不同尋常。
每到深夜,樹上的葉片便會分泌出點點晶瑩的汁液,彙聚成露珠。
這些露珠不依靠任何靈力驅動,而是順著葉脈的紋路自行流淌,在寬大的葉麵上繪製出一個又一個無人能懂的符文。
晨光一照,符文便會隨著露珠一同蒸發,了無痕跡。
遠在九州交界的一處荒廢山坡上,張阿妹正蹲在一叢翠竹旁,慢條斯理地剝著剛挖出來的春筍。
不遠處,幾個身著殘破甲胄的儺兵正手持一麵古舊的青銅羅盤,神情緊張地四處探測著什麼。
“律動頻率異常,就在這附近,”為首的士兵聲音沙啞,“必須鏟除這股‘地脈邪音’,以免驚擾上尊。”
張阿妹仿佛沒聽見,依舊低頭專注於手裡的活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