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他完整地劃動九次,空氣中便會閃過一絲極淡的、肉眼幾乎無法捕捉的謊語光,而曠野上,一縷遊離的、屬於某個死者的“數據殘響”便會被精準地捕獲,如倦鳥歸林般,無聲無息地吸附到虞清晝腳邊那卷正在書寫的紙漿之上。
虞清晝猛然醒悟——盲童不是在記錄,不是在緬懷。
他是在播種!
他正用這種最原始、最質樸的肢體語言,去模擬薑璃殘存的認知模式,試圖從這片被天道嚴密監控的土地上,從無數凡人渾噩的集體記憶深處,喚醒一種沉睡的、屬於生靈最本能的反抗——反編譯的本能!
當夜,虞清晝在村後一座早已廢棄的山神廟中設下祭壇。
她將那卷吸飽了三百四十二道數據殘響,並寫下了叛逆宣言的紙漿,鄭重地鋪展於地。
她割開掌心,任由精血如雨般灑落在紙漿之上,啟動了一場前所未有的“偽經儀式”。
她沒有去書寫真理,更沒有試圖辯駁什麼。
她選擇了最直接、最荒誕的方式——偽造一部驚世駭俗的《天魔懺悔錄》。
書中的內容荒誕不經,顛覆常理:聲稱被天道處決的薑璃,並非叛逆者,而是天道遺落在凡間的親女。
她所謂的渡劫失敗、神魂崩塌,隻是一場宏大的戲劇,一場用以測試眾生忠誠與勇氣的終極考驗。
而那些被定義為“妄言”的罪人,皆是提前洞悉天機的先知。
隨著她蘊含著“赦罪”權限的血液滲入紙漿纖維,整卷紙竟開始如同活物般輕輕蠕動。
紙麵上,那些墨跡仿佛生出了根須,纖維之間,甚至生出了無數細小的、肉芽般的聲帶組織。
它們開始低語,用一種非男非女、非人非鬼的聲音,一遍遍地誦念著《天魔懺悔錄》的內容。
三更時分,異變陡生。
十裡之外,山崗上負責守夜的凡人武夫,在睡夢中猛然驚醒。
他驚駭地發現,自己嘴裡正不受控製地背誦著一段聞所未聞的經文,內容正是“天魔親女,以身證道”的篇章。
他試圖閉嘴,卻無法阻止那聲音從喉嚨裡自動發出。
信息瘟疫,已然擴散。
玄的身影第三次出現,這一次,他的輪廓比先前更加稀薄、更加扭曲,仿佛隨時都會被風吹散。
【你製造了無法彌合的認知裂隙。】金色的亂碼閃爍得異常劇烈,【監察使已將此方天地標記為‘異常熵增’區域。
他們不會容忍任何未經授權的語言進行自我演化。】
話音未落,東方天際,原本漆黑的夜幕驟然轉為一片慘白!
一道無聲、無息、無法形容其寬廣的巨大光幕,自九天雲端轟然垂下。
它沒有雷霆萬鈞之勢,卻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絕對的寂靜。
光幕所過之處,無論是山崗上驚醒的武夫,還是村落裡在夢中囈語的村民,所有傳出《懺悔錄》聲音的屋舍,瞬間失聲。
牆壁上,浮現出一層層透明的繭殼,將內裡的一切徹底封印。
透過那晶亮的殼壁,能看到一個個保持著張口姿態的人形,他們的表情凝固在驚愕或迷茫的最後一刻,卻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
“正音令……提前降臨了。”虞清晝喃喃道。
她一把抱起身旁仍在固執地用拐杖劃動地麵的盲童,想也不想地向後躍出廟門。
就在她雙腳離地的瞬間,那道慘白的光幕吞噬了整座廢墟。
沒有爆炸,沒有崩塌,那座承載了偽經儀式的山神廟,連同周圍的草木,一同化作了一座巨大的、晶瑩剔透的靜默碑林。
在亡命奔逃的途中,虞清晝低頭看向自己的右臂。
那漆黑的噬魂魔紋之上,原本那行“死亡不是終點,是發言延遲發布”的亂碼,正在迅速褪色。
取而代之的,是一行全新的、燃燒著微光的字符——正是玄最後傳達的那句話:
【現在輪到你們編故事了。】
她停下腳步,回望著身後那片被絕對寂靜所統治的白色世界,眼中沒有恐懼,隻有被逼到絕境的瘋狂與決然。
她猛地一咬舌尖,將一口滾燙的精血,奮力噴向空中那些尚未被光幕徹底淨化的、稀薄的謊語光塵。
血霧彌漫中,她用那枚新生的、冰冷的喉結,發出了第一道屬於她自己的、也是傳給所有幸存者的命令,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刺破了這片死寂。
“傳下去——讓每個活著的人都學會,怎麼好好地撒一個彌天大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