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被盲童磨去了一半的焦齒,在虞清晝的掌心留下最後一絲詭異的溫熱後,迅速冷卻,質感變得如同一塊冰冷的金屬。
她凝視著這枚奇異的遺骨,更準確地說,是凝視著那被硬生生磨出的短語——“我願為謊而死”。
這六個字,並非雕刻,而是由無數比塵埃更細小的粒子,在一種超越凡俗理解的法則下,強行壓縮而成。
虞清晝指尖輕撫其上,忽然察覺到短語的邊緣,竟存在著一圈微不可察的符文回路。
那回路並非由靈氣或符墨構成,而是以一種她隻在最古老的禁術典籍中見過的材料編織——以情絲為基,以怨念為引,用一個靈魂最執拗的誓言作為鎖鑰。
這就是那個少年枯骨的“謊言”的具象化,一個獻祭自身,隻為證明謊言亦有其存在價值的終極誓約。
沒有絲毫猶豫,虞清晝並指如刀,在自己左腕上輕輕一劃。
一道纖細卻深紅的血線頓時滑落,精準地滴在那枚焦齒之上。
“滋——”
仿佛滾油遇水,那枚堅硬的金屬短語在接觸到她血液的瞬間,竟無聲地熔化了。
它沒有化作飛灰,而是變成一滴顫動的、仿佛有生命的液態銀流。
那銀流沿著她掌心的紋路,如一條靈巧的小蛇,倏忽間鑽入她的皮肉,順著經脈疾速上行!
虞清晝悶哼一聲,隻覺一股極寒之氣直衝喉頭。
那液態銀流最終在她喉間深處停下,重新凝結成一枚冰涼的結節,仿佛憑空多出了一塊軟骨。
她下意識地吞咽了一下,那結節竟隨之震動,發出一聲極其細微、宛如金石摩擦的清鳴。
她瞬間明白了。
這不是什麼詛咒,也不是簡單的信物。
這是“赦罪”權限的活體載體,是一個能讓死者之言、被判為虛妄之語獲得“合法性”的聲帶移植!
從此以後,她的聲音,將成為那些被抹殺的“謊言”重現於世的唯一端口。
晨曦的微光剛剛刺破地平線,淡薄的晨霧在焚骨的曠野上彌漫。
玄的身影在霧氣中悄然浮現,他的輪廓並非實體,而是由風穿過遠處村落斷牆的軌跡,在光影中勾勒出的一個模糊人形。
他“開口”時,身前的空氣中憑空浮現出一行行不斷閃爍、重組的金色亂碼。
【權限激活即戰爭開始。】
【天道碎片正高速重組防火牆,預計三日之內,將降下‘正音令’。
屆時,此界之內,所有未經天道法典登記的言語、文字、乃至意念,都將被判定為無效病毒,即刻清除。】
“清除?”虞清晝抬起頭,眼神冰冷如霜,嘴角卻勾起一抹譏誚的弧度,“是像昨夜那些被封在靜默光繭裡的人一樣嗎?”
【那是初級格式化。‘正音令’下,是徹底的湮滅。】
虞清晝緩緩站起身,拍了拍衣袍上沾染的灰燼,那灰燼裡混雜著三百四十二具枯骨的殘骸,也混雜著千百年來的不甘與汙蔑。
她冷笑道:“三日?太久了。既然要登記,那就讓謊言,先一步注冊成真言。”
說罷,她從懷中取出一卷被仔細包裹的、早已泛黃發脆的破舊紙漿。
那正是她還未踏上仙途時,在浣衣坊中,與薑璃一同搓揉過的殘片。
紙漿的纖維裡,還殘留著那個少女最後的體溫與執念。
她走到一堆尚未完全熄滅的磷火前,抓起一把混合著骨骸的餘灰,以指尖的血為引,迅速調製出一捧漆黑如墨的汁液。
她將那卷承載著記憶的紙漿浸入其中,任由那汙濁的、充滿了死亡氣息的墨汁滲透每一寸纖維。
然後,她將紙漿鋪在地上,用手指為筆,蘸著墨,在上麵寫下了第一句,也是這個新生世界的第一條非法宣言:
“說謊的人,才聽得見神。”
與此同時,在村口那塊被磨得光滑的石階上,盲童依舊靜靜地蹲坐著。
他手中那根粗糙的枯枝拐杖,不知疲倦地在滿是塵土的地麵上,反複描摹著同一個符號——那是一個模仿著搓洗紙漿、滌蕩汙穢的弧線。
起初,虞清晝以為這隻是無意義的重複,是一種紀念。
但此刻,當她喉間的結節與天地間那新生的“謊語之光”產生共鳴時,她才看清了真相。
盲童的每一次劃動,都並非徒勞。
那動作看似簡單,實則蘊含著一種奇特的韻律與頻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