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需要養料,需要血肉,需要用一種全新的、從未被記載於任何典籍的方式,去宣告自己的存在。
虞清晝就地紮營,在這條歪路的儘頭,守了三日。
她像一個最虔誠的信徒,又像一個最耐心的農婦,每日黎明與黃昏,都會準時刺破指尖,將殷紅的血珠鄭重地滴喂進那些深陷於泥土的膝印之中。
那些淡金色的鈴鐺仿佛嗷嗷待哺的雛鳥,貪婪地吸收著她的血液。
到了第三日,詭異的變化發生了。
鈴鐺內部,原本空無一物的鈴舌竟如活物般生出猩紅的肉芽,肉芽伸長,化作柔韌的藤蔓,悄然探出鈴口,像初生的根須,緊緊纏繞上她的腳踝,冰冷中帶著一絲詭異的脈動,仿佛在與她的心跳同頻。
第四日的淩晨,天光未亮,萬籟俱寂。
虞清晝陷入了一場久違的深夢。
夢裡不再是無儘的黑暗與冰冷的指令,而是衝天的火光。
她看見了薑璃,就站在璿璣閣焚經台那熊熊燃燒的火堆裡,被烈焰包裹,卻毫發無傷。
她手裡捏著一把蜜餞,旁若無人地往嘴裡塞著,糖塊在齒間被嚼得咯吱作響。
“好吃,”薑璃含糊不清地說,嘴角沾著亮晶晶的糖漬,“就是有點燙嘴。”
虞清晝想衝過去,身體卻被無形的力量釘在原地。
薑璃看見了她,對她燦爛一笑,又丟了一顆蜜餞進嘴裡,邊嚼邊道:“活人嘴裡全是規矩,不敢說。彆急,死人會替你說的。”
話音落下的瞬間,虞清晝猛然驚醒。
營地的篝火早已熄滅,隻餘下幾點猩紅的餘燼。
寒意刺骨,但讓她渾身汗毛倒豎的,並非夜的清冷。
不知何時,七具漆黑的棺材,悄無聲息地立在了營地之外,如同七個沉默的哨兵。
村民們遠遠地站著,臉上是敬畏與恐懼交織的複雜神情。
一位年長的村正上前,用神念對她說道:“虞仙師……這些是村裡自發抬來的。都是……都是咱們祖上,因‘妄言罪’被神殿處決的先人。他們沒有名字,隻有罪名。”
虞清晝目光掃過那七具棺材,心頭巨震。
棺木古舊,卻無牌無名。
唯一詭異的是,每一具棺材的蓋頂正中央,都插著一根昨夜瘋長的亂碼幼苗。
那翠綠的葉片上,無數微光正焦躁地閃爍、重組,竟在緩慢地拚湊出一行行殘缺不全的句子。
她走到第一具棺材前,葉片上的光字扭曲地顯現:“……神諭……非我所盜……換糧……”
虞清晝深吸一口氣,沒有絲毫猶豫。
她拔出隨身的短刀,在左手掌心決然劃開一道深可見骨的口子。
溫熱的鮮血頓時湧出,她將手掌覆蓋在棺蓋的縫隙之上,任由血液滴滴答答地滲入其中。
當第一滴血浸入棺木的刹那,恐怖的一幕發生了!
“咯……吱……”
棺中傳來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聲,那具不知沉睡了多少年的屍身竟猛然挺直!
緊接著,一個沙啞、乾澀,仿佛被砂紙打磨了千百遍的聲音,從棺材的縫隙裡艱難地擠了出來。
“我……沒偷……神諭……”那聲音斷斷續續,不似人言,更像是一盤被磨損了千百次的錄音石帶,“……神諭是我娘編的……為了……換一袋活命的口糧……”
話音剛落,“啪”的一聲,棺中屍體的雙眼位置猛然爆開兩道裂口!
兩條通體熒光的蠕蟲從眼眶中鑽出,它們沒有實體,完全由光芒構成,振翅飛向漆黑的夜空,瞬間融入了高天之上那道猙獰的星河傷痕,消失不見。
棺材內,再度歸於死寂。
虞清晝渾身戰栗,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一種極致的明悟!
這不是還魂,更不是招鬼。
這是天道係統的漏洞反噬!
是法則的“數據回檔”!
這些被神殿定義為“謊言”的臨終遺言,曾被天道防火牆視為無效信息流,徹底刪除、格式化。
但如今,這些紮根於地脈深處的亂碼幼苗,竟像最高明的打撈者,從時光的廢墟中,重新檢索、複原了這些被強行抹去的“數據殘片”!
薑璃的話在她腦中轟然炸響——死人會替你說的!
她懂了,死人的嘴最乾淨,因為他們的言論已經被“權威”蓋棺定論,被世界遺忘,再無更改的可能。
正因如此,當它們被重新“播放”時,才具備了最原始、最純粹、最不容置疑的“真實”!
“來人!”虞清晝霍然轉身,眼中燃燒著瘋狂而熾熱的光芒,“掘開村後亂葬崗!將三百年來所有無主枯骨,儘數起出!”
村民們雖驚駭,卻無一人遲疑,立刻奔走相告,整個村莊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徹底沸騰。
一個時辰後,三百四十二具形態各異的骸骨,被整齊地擺放在了歪路起點的曠野上。
虞清晝親自上前,命人按其生前的“罪狀”進行分類:那邊是謊報靈根,企圖蒙混過關的少年枯骨;這邊是偽造天劫異象,騙取香火的老道殘骸;還有那邊,私自修改凡人命冊,最終被反噬而死的巫婆骨架……
她讓村民取來三百四十二塊蒙眼布,將每一具骸骨的眼眶都輕輕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