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章的底部,兩個模糊的古篆字在月光下若隱若現——我願。
虞清晝明白了。
她霍然轉身,召集了寨中所有還清醒著的、曾參與過那場“私家秘聞”刻寫運動的匠人與孩童。
“去,把洗衣剩下的紙漿拿來,混入磷火灰,再找些死人的口水。”她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中,“做成印泥,每人一份。”
半個時辰後,在密窟入口前的空地上,一個詭異的“反誓陣”被布設完成。
陣法的中心,並非什麼神兵利器,隻立著一塊從廢墟裡拖出來的空碑,碑麵無字,唯有一道猙獰的裂縫從頂端貫穿至底座。
虞清晝站在碑前,當著所有人的麵,猛地咬破舌尖。
“噗——”
一口精血噴在空碑之上,血珠順著裂縫蜿蜒而下。
她環視著台下那些既恐懼又期待的麵孔,聲音如寒冰碎裂,響徹夜空:“你祖宗的規矩是拿血寫的,不是拿命還的!今日所立之約,不在紙上,不在骨上,而在開口之前!”
話音落下的瞬間,空碑上的裂縫驟然擴張,仿佛一張被撕開的巨口!
萬千細碎的、壓抑了百年的低語聲,從裂縫中洶湧而出!
“我不想繼承仇恨……”
“我拒絕背負榮耀……”
“我的名字,不需要祖先蓋章!”
就在這時,空碑的頂端,一個由無數金色驗證碼碎片拚接而成的人影緩緩浮現。
玄的輪廓在夜風中微微晃動,聲音仿佛穿過層層竹林,帶著非人的空靈:“你在解構誓約……但真正的枷鎖不在文字,而在‘必須回應’的本能。”
“我知道。”虞清晝頷首,她舉起左手手腕,右手並指如刀,猛然劃下!
鮮血湧出,滴入陣心。
血流觸地的刹那,沒有滲入土壤,而是轟然燃起幽藍色的火焰!
火焰衝天而起,映照出所有圍觀者的影子。
詭異的一幕發生了——他們的影子,每一個的嘴巴都在無聲地開合,仿佛在訴說著那些他們自己都未曾意識到的、深埋心底的話語。
虞清晝眼中寒芒一閃,她猛然揮動手中的短刀,不是斬向任何實體,而是狠狠斬向自己影子的咽喉!
影子沒有斷裂。
它隻是動作一滯,然後緩緩轉過頭,對著虞清晝露出了一個解脫般的微笑。
刹那間,台下百餘名族人仿佛福至心靈,紛紛效仿。
他們或用石塊砸向自己的影子,或用火把焚燒,更有甚者,直接撲倒在地,抱著自己的影子放聲痛哭,仿佛在與另一個自己做最後的告彆。
當最後一道影子在藍色的火焰中微笑消散時,整片大地傳來一聲沉悶的轟鳴!
地下三百丈處,那座密窟的石壁上,所有的空白契約模板,在同一時刻,逐一崩解,化作飛灰,簌簌而落。
盲童緩緩走入祭台的廢墟深處,他捧起一塊殘存的、刻有“永世效忠”四個大字的斷碑,麵無表情地放入口中,咯吱咯吱地緩慢咀嚼起來。
良久,他吐出了一顆晶瑩剔透、如同淚滴般的物體。
那淚滴落地,沒有發出任何聲響,竟直接滾入地麵的縫隙,消失不見。
片刻之後,人群中,一名原本因驚嚇而失語多年的少女,突然眨了眨眼,用一種清亮而陌生的聲音,清晰地說道:“我不記得爹娘教過我聽話。”
一言既出,如巨石投湖。
她身後,數十人接連發聲,有的放聲大哭,有的縱情狂笑,有的隻是反複念叨著一句簡單的話:“我現在可以說了……我可以說了……”
虞清晝閉上雙眼,靜靜傾聽著這片遲到了百年的喧嘩。
突然,她左眼傳來一陣針刺般的劇痛!
那條原本隻用於連接個體夢境與現實的情感頻率線,此刻竟不再受她控製,開始瘋狂地自行延展、交織,在短短幾個呼吸之間,就織成了一張覆蓋了整個山寨的、擁有自主意識的巨大網絡!
她猛然睜開眼,隻見不遠處,一名剛剛從戒斷的沉睡中醒來的嬰兒,無意識地砸了砸嘴。
一縷微不可見的、不包含任何義務與傳承的、純粹的謊語之光,正從他的嘴角悄然升起,輕盈如絮。
這是第一個,真正屬於他自己的謊言。
虞清晝抬起頭,望向西麵群山更深邃的所在。
那片由萬千私語與謊言編織而成的新生之網,在觸及某個方向時,竟如潮水撞上無形堤壩,驟然斷絕,留下一片令人心悸的、絕對的空白。
仿佛在那片區域,連“謊言”本身,都不被允許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