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天色漸漸晚了。
墜子帶著兩個侍女緩步而入,在屋內的紅木桌上,擺了一桌的膳食。可是,瑟瑟依舊呆呆坐在臥榻上,此時,她一點兒用飯的心情都沒有。
墜子看著瑟瑟呆呆的眼神,以為她依舊在糾結於方才伊冷雪的事情,緩步走來,安慰道:“夫人,用些飯吧,不然身子怎麽抗得住。我瞧著,夫人這幾日臉色不是很好,特意為夫
人備了參湯燕窩,夫人起來用些吧。”
“墜子,飯菜放下,你們都下去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瑟瑟低聲說道,眼下,她還不想把自己目盲已好的事情泄露出去,所以,不想和侍女們在一起多待。
墜子應了一聲,帶著兩個侍女緩步退下。
瑟瑟將屋內的燭火全部熄滅,屋外的雪光和月色從窗子裏流瀉而入,室內倒也不算很暗。不知在窗畔的臥榻上坐了多久,隻聽得院門微響。
瑟瑟從臥榻上站起身來,凝眸向院外望去。
院內,琉璃燈高高挑著,燈光和雪光互相輝映,將院內照得一片亮堂。天然雕琢的石門被護衛輕輕拉開,明春水緩步而入。
燈影朦朧,隱隱泛出紅光,將地上積雪映紅了,也將明春水身上的白衫鍍上了一層淡淡的暖意。
他緩步踱入,一襲白袍,在燈光下搖曳翻飛。映著雪裏紅梅,說不出的冷豔。
不去看他臉上那張精致的麵具,忽略他白衣飄飄的飄逸,不去看他披散而下的墨發,隻看他挺拔俊逸的身形,還有那優雅霸氣的步伐,瑟瑟隻覺得心口處一陣陣發寒。
一襲白衣,斂去了些許夜無煙的冷然和霸氣,卻斂不去他身上天生的貴氣。披散的墨發,讓他多了些許風流和灑脫,卻褪不去夜無煙的淡定和沉穩。
那步伐,那身姿,何以她竟從未曾注意到?
瑟瑟呆坐在臥榻上,屋門吱呀一聲開了,明春水緩步而入。幽黑的鳳眸微眯,瞧見在窗畔靜坐的瑟瑟,淡淡的月色從窗子裏流瀉而入,好似輕紗的霧籠著她。他唇角輕勾,墨染的眼眸內似笑非笑。
這些日子,他已經習慣了瑟瑟的暗器伺候,乍然見到她這般安靜,一時間,覺得還有些不習慣。
他緩步走來,在瑟瑟身前駐足。
“何以不點火燭?”明春水淡淡問道,語氣裏隱含著一股子柔情。
他暗中卻早已運起了內力,生怕瑟瑟乍然向他發招。不過,他似乎多慮了,瑟瑟靜靜地坐在臥榻上,麵向窗外,凝視著雪裏那一株冷梅。
“一個瞎子,點燈豈不是浪費?”瑟瑟淡淡地說道,唇角浮起一抹自嘲的笑意。如若明春水真的便是夜無煙,那她在目盲之前就早已瞎了,竟然沒有瞧出來他們是同一個人。
明春水凝視著瑟瑟纖細的背影,緩緩移步,踱到她身前,伸臂攬住瑟瑟的纖腰,語氣裏帶著一絲疼惜,輕聲道:“還不到兩月,雲輕狂不是說了嗎,兩月後自可複明的。”
瑟瑟被明春水攬住纖腰,身子輕顫,不過,這次她既沒有躲開,也沒有掙紮。“我什麽時候可以離開這裏?”她淡淡地問道。
“要走,可以,除非殺了我。”明春水挑了挑眉,輕緩的語氣裏透著一絲冷冷的堅定。
瑟瑟的心沉了沉,為何,他有了伊冷雪,卻還要糾纏著她,難道說,他想妻妾同收?那他就是太不了解江瑟瑟了。
瑟瑟靜靜地望向窗畔,清眸中閃過一絲銳光。她忽而轉首,偎依到他溫暖的胸膛內。
明春水一呆,身軀微顫。
瑟瑟從未如此小鳥依人般依偎到他的懷裏,還是主動。他眸間漾起一股濃濃的笑意,伸手抬起她的下巴,淡笑著問道:“是不是溫柔陷阱?”
縱然是溫柔陷阱他也認了,她的主動對他而言,無疑就是導火索,將他的所有理智擊垮,他俯身,揭下麵具,吻住了她的櫻唇。
瑟瑟閉著眼睛,她知曉他揭下了麵具,但是,她不敢,不敢睜開眼睛,去看麵前這張臉。她怕自己的揣測被證實,她害怕麵對那個結果。可是,她又必須要知道。
她閉著眼睫,纖長的睫毛遮住了秋水般的黑眸。她仰首任他吻著,感覺到他的薄唇,覆在她的櫻唇上,和她的唇舌緊緊糾纏,手臂緊緊攥著她,似乎要吻盡她胸腔內的氣息。
室內的寒梅散發著幽幽暗香,他們就在這馨香的世界裏沉沉浮浮。
瑟瑟眼睫眨了眨,掀開一條縫隙,仰首向他望去。
從窗子裏流瀉而入的月色和雪光,將室內照耀得朦朦朧朧,一片霜色。
她看到了明春水的容顏。
斜飛入鬢的修眉,狹長而美麗的鳳眸,挺直的鼻,優美的唇。俊美如斯,貴雅如斯。
隻是,這張麵容,何等熟悉,確實是夜無煙的容顏。
明春水就是夜無煙。
這個事實終於確定,但,瑟瑟竟然沒有一絲震驚,抑或是慌亂。
她依舊平靜地偎在他的懷裏。
她為何這般平靜?
記得聽人說過,因為太過不平靜的事情,給人的震撼太大。是以,讓人的心情無法再波動,所以,才會如此平靜。
瑟瑟低歎一聲,和他在一起的震撼太多,她幾乎已經修煉成精,可以做到百毒不侵了。
她躲來躲去,竟然跳不出他的五指山。
原以為愛上了另一個人,卻不想兜兜轉轉,依舊在一棵樹上吊死。
怪不得,當初她去找明春水解媚藥時,他極不情願還隱有怒意,還問她是否還有別的選擇。也怪不得,夜無煙知曉別人為她解了媚藥,卻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
怪不得,當初在臨江樓,他一眼便認出她是纖纖公子。
怪不得……那麽多的怪不得,卻原來,他始終將她玩弄於股掌之中。而她猶不自知,還樂在其中,還以為找到了一生一世的良人。
她以為自己是高貴清傲的寒梅,卻原來隻是一坨扶不起的青泥,被他踩在腳下。
瑟瑟閉著眼睛,感覺到他寬厚的手掌已經從她的腰間漸漸侵犯到了她的領口,漸漸地,他的吻也延伸到了她的耳際,在她耳畔軟潤的敏感地方撩撥著她。有力的手臂緊緊地圈著她的腰,似乎要將她揉碎在他的懷裏。
一股羞怒從胸腔漫出,瑟瑟忽而伸指,朝著他頸項的致命穴道點去。
就在這一瞬,他的薄唇,鬆開了她的唇,伸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抓住了她的玉指。
“果然,是溫柔陷阱!”他冷冷地說道。
他擒著她的手,忽然朗聲大笑,笑聲狂放不羈,好似要從狂笑裏擠出來淚一般。
“江瑟瑟,你要殺了我嗎?”他凝視著她,低沉的聲音壓抑著沉悶的蒼涼。
這些日子,哪一日,他們不曾兵戎相見,打鬥一番。但是,他能感覺到,她隻是要取勝,並未有殺他之心。而今夜,她終究是無法忍受他了嗎?
他乍然放開她,看著她踉蹌地靠在床榻邊,隻聽得當啷一聲,不知何時,掛在牆壁上的那把寶劍已然出鞘,抵在她的胸前。
那利劍出鞘的氣息冷銳地抵著瑟瑟的左胸,瑟瑟隱隱感覺到胸臆間的涼意。
他要殺了她嗎?這樣也好,一了百了。
他冷冷的聲音從她頭頂上方徐徐傳來,低沉壓抑,“你要我的命,可我要你的心。”他淒然笑道,“如若挖出來你的心,便能得到你的心,那將是多麽簡單。”
他淒然說道,緩緩地收回了寶劍。
瑟瑟不語,她忽然垂首,胸臆間一股氣血翻騰,所有壓抑在心頭的氣血,這一刻都似乎要噴薄而出。
“怎麽了?”明春水聽到瑟瑟的幹嘔聲,一張俊臉瞬間慘白。
他捧起她的臉,看到她唇角的血絲,眸光黯了又黯。
“墜子,叫狂醫過來。”明春水冷聲吩咐道。
“不用,我沒事!”瑟瑟緩緩站起身來,隻覺得眼前一陣眩暈,她撫著額頭,緩步向床榻走去。
這一夜,是近一個月來,兩人相處最安定的一夜。
再沒有刀劍相向,隻是默默地躺在床榻上,然兩人心底處,卻都是不平靜的。宛若堅冰下的激流,暗濤洶湧。
瑟瑟麵朝裏,靜靜閉著眼睛,腦海裏夜無煙和明春水的麵孔不斷交織著,提醒著她,她是如何被這個男子如跳梁小醜一般耍弄的。
兩人背對背躺著,一如當初她嫁入璿王府那夜的洞房花燭夜。也是睡的同一張大床榻,蓋的同一床錦被,然兩人之間,卻隔著一段距離。
那距離,不短也不長,卻好似永不可逾越的鴻溝。
當日是如此,現在亦是如此。隻不過,今日的鴻溝比之當日,更深更寬而已。
翌日,一早,瑟瑟猶在半夢半醒之間,隱約覺得身畔的他已然起身,伸臂環住她纖細的腰身,長指沿著她的額頭柔柔撫過,將她垂落在臉頰的淩亂發絲拂到耳後。眸光凝視著她蒼白的臉良久,低歎一聲,俯身在她櫻唇上印下一個吻。
“我要出外幾日,一會兒讓雲輕狂過來為你診脈,這幾日你多歇息。”他知曉她醒著,在她耳畔低低叮嚀。
瑟瑟不語,隻靜靜躺著,唇角卻勾起一抹冷笑。
出外幾日?而伊冷雪也要出去嫁人了。
真是好巧啊!
明春水起身離去,隱約聽到他在外間向墜子細細交代著什麽,瑟瑟閉著眼睫,卻再不能酣眠。直到日上三竿,瑟瑟才從床榻上起身,洗漱完畢,用過早膳,便出了暖閣,到院外賞梅。前幾日的落雪還不曾化盡,天上又開始飛雪飄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