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雪片,紛紛揚揚而落,飛雪中的一切事物,看上去那樣朦朧,平添了一種夢幻般的美感。然而,冰雪終有融化之時,朦朧的美感,總有消失之時。
“墜子,你可知曉,蓮心姑娘要嫁給何人?”瑟瑟不經意地問道。
墜子聞言,眸光閃爍了一瞬,低低說道:“此事奴婢並不清楚,外麵天冷,夫人還是回暖閣去吧,可別感染了風寒。”
瑟瑟淺淺地笑了笑,今日她披了一襲紅色的雀羚大衣,倒也沒覺得多麽冷,隻是心底深處,一片薄涼。當她還不知曉蓮心就是伊冷雪,不知道明春水是夜無煙時,她或許不清楚蓮心會嫁給誰。但是,知曉了一切,她的心卻如明鏡般透徹。
伊冷雪要嫁的人,除了夜無煙不會再有第二個人。
瑟瑟伸出纖纖玉手,一片雪花輕盈地飄落手心,帶來絲絲縷縷的薄涼。這種感覺和瑟瑟心頭的感覺,一模一樣。
雪地上,兩道人影倏忽近前。
一個是雲輕狂,斜背著藥囊,臉上掛著狂放不羈的笑容。他身側,是一個紫衣男子。
瑟瑟知曉,她便是四大公子中的葬花公子鐵飛揚。
在海上,瑟瑟曾見他和簪花公子並肩作戰,不過,彼時,他臉上是戴著麵具的,瑟瑟並不曾見到他的容顏。這些時日,隻要明春水不在,大多都是他在浮雲閣守衛,但是,瑟瑟因了目盲,還是不曾見到他的真容。
此番目盲已好,隔著翩飛的雪花,瑟瑟看清了這葬花公子的模樣。
不愧是冷麵冷心的葬花公子,瘦削卻剛毅的臉龐,粗黑飛揚的劍眉,墨黑如漆的星眸,棱角分明的薄唇,生得極是俊朗。隻是他臉色沉靜,眼神清冷,似乎這世間沒有什麽事情能夠令他有動容之色。
這鐵飛揚倒真是忠於職守得很,明春水前腳才走,他便如約而來,真是把她如囚犯般看得死死的。
瑟瑟轉身,漫步向暖閣而去。
不一會兒,墜子便引了雲輕狂過來診脈。
在雲輕狂麵前,瑟瑟自然也不用再隱瞞雙目已痊愈之事,反正隻要他一診脈,便會知曉自己體內的瘴毒已然除盡。果然,雲輕狂將長指隔著錦帕搭在瑟瑟腕上,須臾,便抬眸笑道:“何時能看見的?”
瑟瑟唇角微微上彎,一縷發絲掠過清澈的眉眼,淡淡說道,“今晨醒來後,便發現眼前一片亮光,初時看不甚清,萬物好似隔著朦朧的輕紗,現下已然看清了。”
雲輕狂頷首唇角一勾道:“比我預料的要早幾日。”但,笑意還不及展開,他眉梢忽而一凝,凝神再為瑟瑟診脈。片刻,軒眉舒展,朗笑出聲。
“屬下要恭喜夫人了。”雲輕狂抬眸望向瑟瑟。
“恭喜我?我看你是說錯了吧,我可不是蓮心姑娘,現下忙著嫁人。”瑟瑟挑眉冷笑道,她如今還能有什麽喜?
雲輕狂眉頭一鎖,片刻後,凝聲說道:“夫人有喜了,你說這難道不是喜事嗎?”
瑟瑟一驚,轉而微笑道:“狂醫,你看清楚了,我不是蓮心姑娘。”
雲輕狂凝神看著瑟瑟,定聲道:“屬下自然知道夫人不是蓮心姑娘。夫人確實有喜了,這樣的話,本狂醫還不敢亂說。”
狂醫雲輕狂難得神色凝重,一點兒也沒有開玩笑的樣子。但是,瑟瑟對於此人的話,卻不敢再信。這個男子,曾經三番兩次地糊弄她。
瑟瑟冷笑道:“雲輕狂,你又打的什麽主意,難不成你以為我有了孩子,就會死心塌地地跟著明春水?告訴你,一個孩子還困不住我。雲輕狂,你這個玩笑開得有些大。”
瑟瑟對於雲輕狂亦沒有好感,當日,夜無煙廢她武功之時,這個男人也曾在場。他知曉她曾是璿王側妃,知曉她被夜無煙的假麵蒙在鼓裏,看著她為了夜無煙的那張假麵傷心癡狂。
其實也怪不得他,他畢竟是夜無煙的屬下,這麽做無可厚非。可是,她心裏還是不舒坦。
雲輕狂笑了,挑眉道:“屬下還沒有膽子蒙騙夫人,夫人的身孕,也快有一個月了吧。千真萬確,絕不妄言。夫人何以不敢相信呢?”
瑟瑟斂眸,一股難以名狀的複雜的感覺浮上心頭。她坐在床榻上,手緩緩撫上小腹,心頭一陣酸澀。
這個孩子來得意外,不在她的期望之中。在他的爹爹即將要娶別的女子時,在她的娘親傷心欲絕時,他來了,來得當真不合時宜。
他的爹爹欺騙他的娘親,他的娘親恨他的爹爹,他來到這世上,會幸福嗎?她知道,孩子是最容易受傷的。她的孩子,將來也要活在痛苦之中嗎?
可是,孩子是無辜的,有錯的是她和夜無煙。是他們兩個人的孽緣造就了這一切。她不能傷害孩子,但也不會因了孩子,受困於春水樓。
瑟瑟唇角一扯,盈盈淺笑著望向雲輕狂,笑道:“狂醫見笑了,我隻是,太過震驚,所以才會不相信。”
雲輕狂凝眉笑道:“夫人相信就好,這些時日要好好歇息,夫人的身子最近有些弱,心緒鬱結所致。凡事要想開些,我這裏有些安胎的藥丸,你每日一丸,飯後服下。”
雲輕狂從藥囊中拿出藥丸,放在桌上。
瑟瑟伸手拿過藥丸,放在身上的錦囊中,淡淡笑道:“這個我記下了,可還有別的需要注意的事?昨夜我一直幹嘔,且心頭總是涼涼的。”
雲輕狂凝眉,將手指再次搭到瑟瑟腕上,凝眉道:“幹嘔是正常的,隻是心頭……涼涼的?莫非是寒涼所致?”
雲輕狂正在凝神診脈,忽覺得指下的手腕一擰,那纖纖玉手忽然翻轉而過,扣住了他的脈門。一道清澈婉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這病症隻怕是狂醫也不曾見過吧!”
他驚愣地抬眸,卻見瑟瑟已然站起身來,清麗婉轉的麵容上,一片冰冷的霜色。清麗明澈的眼波流轉,眼底好似冰河乍泄,閃耀著曆曆寒冰。
一襲紅色雀羚大衣,映著她雪膚素顏,分外明媚。
“夫人,你要做什麽?”雲輕狂脈門被扣,動彈不得。他也縱橫江湖多年了,還不曾如此受製於人。怎麽也未曾料到,瑟瑟會忽然發難,將他擒住。而且,令他驚異的是,他怎不知道,她的武藝竟如此高了?
但雲輕狂畢竟是雲輕狂,不過轉瞬之間,他便優雅地笑道:“夫人這是做什麽?這個玩笑可開不得,你這樣抓著在下的手腕,叫樓主看到了,那可就說不清了。讓風薔兒看到了,不知又會給在下下什麽毒,不知是三步倒,還是八步醉。”
墜子本站在一側,看到瑟瑟忽然發難,心頭也是一驚,“夫人,你這是做什麽?”
“不做什麽,我隻是想要跟狂醫討些保命的藥丸。雲輕狂,你也是神醫,手中自然有一些奇藥,譬如你給我的練功奇藥就不錯,可還有別的?譬如,能出那片花林的解藥。”現下已是嚴冬,那些花自然也敗了,但是,瑟瑟兀自不放心。
雲輕狂苦笑道:“夫人,你若是要藥,屬下難道還不給?你抓著我的手,我可怎麽拿?”
瑟瑟冷冷笑了笑,一把將雲輕狂的藥囊從腰間摘了下來,笑眯眯地放在桌案上,淡笑道:“說吧,都是些什麽藥丸。”
瑟瑟知曉,雲輕狂聽風薔兒說過,雲輕狂是狂醫,身上帶著的,都是解藥或者救人命的奇藥,並沒有毒藥。可是風薔兒身上就不同了,全是各式各樣的毒藥。
“這是醫治風寒的,這是上好的金創藥,這是保命的還魂丹,這是……”雲輕狂指著那些藥丸,一一道來。
瑟瑟將藥丸一一記下,雲輕狂應當不會欺騙她。待雲輕狂說完,瑟瑟將藥囊中有用的藥丸收起來,眯眼笑道:“狂醫,麻煩你送我出去吧。”她伸指將雲輕狂身上的八處要穴一一封住。從腰間抽出新月彎刀,架到雲輕狂脖頸上,帶著他緩緩向院外走去。
墜子心情忐忑地跟在後麵,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
院外依舊是瓊玉飛揚,瑟瑟擄著雲輕狂,望著站在院子當中的鐵飛揚,一襲紫衣在風裏狂舞著,深黑的眸波瀾不驚地凝視著瑟瑟。
瑟瑟勾唇淺笑道:“葬花公子,雪大天寒,您還是到屋內歇息吧。”
鐵飛揚淡淡挑了挑眉,凝視著瑟瑟並不曾說話,隻是唇角卻勾起一個淺淺的弧度。
守護在浮雲閣的侍衛們,在鐵飛揚的指揮下,對瑟瑟和雲輕狂漸漸呈包圍之狀。但是,還無人敢上前。
雲輕狂兀自不閑著,在瑟瑟耳畔不斷聒噪道:“夫人,你可知鐵飛揚為何叫葬花,他連花都不憐惜,還能對我這棵草有憐惜之情?我看夫人是走不出這院落的。”
“閉嘴!”瑟瑟冷冷地說道。手中的彎刀一用力,在雲輕狂脖頸上劃了一道傷口,有鮮血滲了出來。
“夫人,我看你莫要白費心機了,這個院落,你是走不出去的。”鐵飛揚冷冷說道,聲音平淡無波,果然不為任何事所動。
“哦?”瑟瑟挑眉,冷眸緊緊凝視著鐵飛揚,淡淡向院外走去,“難道說,葬花公子連生死兄弟的性命都不顧嗎?”
鐵飛揚淡淡笑道:“我們的性命都是樓主的,為了完成樓主的命令,丟了性命又何妨?”
果然是冷心冷麵!她擄著雲輕狂,一邊慢慢地走著,一邊暗中施力,準備隨時應付鐵飛揚的攻擊。快到院門處,鐵飛揚忽然抽劍在手,身子一沉,長劍如電般刺出。卻不是刺向瑟瑟,而是刺向雲輕狂。
“要想不受人質要挾,最好的法子,便是殺了人質。”他冷冷的聲音從漫天飛雪中傳來。
瑟瑟神色一凝,眼看著那把劍電閃雷鳴般刺向雲輕狂的胸部,她眉頭一凝,將雲輕狂甩到一邊。
她凝神,踏著翩然禦波的步子,飄向鐵飛揚。
今日,倒是要會一會這個四大公子中武藝最高的葬花。不用要挾任何人,她今日也要走出這春水樓。
轉瞬之間,她已經衝到鐵飛揚麵前,左手袖影漫卷,如輕雲出岫。右手彎刀閃閃,寒光乍泄。
鐵飛揚沒料到瑟瑟會如此決絕,不敢輕敵,手中長劍,舞出一朵朵劍花,將瑟瑟周身籠罩在劍影之中。
兩人在雪地之上,展開一場廝殺。
瑟瑟意在離去,出手決絕一點兒也不留餘地。鐵飛揚隻想擒下瑟瑟,根本不敢傷著她,是以一招一式,便沒有盡全力。何況,還有雲輕狂在一旁吼了一嗓子,“飛揚,夫人有了孩子,您出手小心點兒。”
和瑟瑟對決,鐵飛揚本就小心翼翼,雲輕狂此語一出,他的劍招便更加遲緩起來。樓主的女人,他本就不敢傷害,如今還多了個樓主的孩子,這事可棘手得很。
瑟瑟清眸一抹,唇邊浮起一抹淡笑,她倒是未曾料到,自己腹中的孩兒,竟然會成為出春水樓的籌碼。她揮舞著新月彎刀,雪花飛揚中,一道道新月形的刀影,映亮了她清澈的眸。
招式一招比一招淩厲,向著鐵飛揚砍去。
鐵飛揚隻得連連後退,隻敢防守,不敢進攻。
瑟瑟淡淡地一笑,刺出最後一招,踏著禦波步,踩著院角紅梅的枝丫,翩飛而去。一襲紅影在雪上翩然飛過,竟無一人敢阻攔。身後,鐵飛揚帶著眾侍衛正欲緊緊追去,隻聽得雲輕狂懶懶地說道:“飛揚,別追了!夫人如今武功大增,且走得又如此決絕,就是樓主,恐怕也難以追上,何況你我。再說了,你這樣急急地追趕,山路難行,夫人若慌不擇路,摔到崖下可如何是好!”
鐵飛揚回身,淩厲的眸光在雲輕狂臉上環視一周,冷聲道:“你小子又用什麽損招了,說來聽聽!”
“什麽損招,別說得這麽難聽。夫人身上帶走的藥丸中,有一味引路的特殊藥丸,一會兒我去風薔兒那兒借了小白鼠,我們暗中尋到夫人,先保護她便是。”雲輕狂動了動被瑟瑟勒過的手腕,笑眯眯地說道。
鐵飛揚凝眉,事到如今,也隻能如此了。
本章已閱讀完畢(請點擊下一章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