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雪依舊在滿洲大地上飄落,如同為這片即將成為巨大絞肉機的土地,提前披上了素縞。
關東軍裝甲兵訓練基地的日子,對小野田三郎而言,已經變成了一種麻木的循環。
每天都是無休止的、粗暴而低效的訓練,以及教官們神經質的咆哮和時不時降臨的“精神注入”。
他所在的“九八式改”車組,已經換了三個駕駛員。
第一個因為操作失誤導致坦克側翻,被當場打斷了腿,拖了出去,至今生死不知。
第二個則在一次夜間緊急集合時,因為動作稍慢,被少佐教官一鞭子抽瞎了左眼。
現在這個,是個沉默寡言的朝鮮籍士兵,眼神空洞,如同行屍走肉。
坦克本身也是麻煩不斷。發動機漏油是家常便飯,火炮的膛線磨損嚴重,據說打不了幾發就得報廢。
最可笑的一次,他們奉命進行土嶺衝擊訓練,坦克剛爬到一半,一側的履帶竟然直接斷裂,整個鐵疙瘩像個沒頭蒼蠅一樣滾了下來,差點把跟在後麵的步兵小隊給碾了。
幸好無人傷亡,否則又是一頓毒打。
“這簡直就是帝國的恥辱!”小野田在一次私下場合,對著唯一還能說上幾句話的佐藤曹長抱怨,聲音中充滿了壓抑的怒火。
佐藤曹長隻是咧了咧嘴,露出一口被煙熏黃的牙齒:“中尉閣下,你現在才明白?我們腳下踩的,早就不是榮耀的戰場,而是一個巨大的屠宰場。我們,就是等著被送上案板的牲口。”
他頓了頓,壓低聲音,“聽說,劉文鋒那邊,又在搞什麼新花樣。”
“什麼花樣?”小野田心中一緊。
“不知道,但憲兵隊最近抓得很緊,到處都在說,劉文鋒的部隊,要對我們進行‘總清算’。”
佐藤的眼神閃爍不定:“而且,最近總能聽到一些奇怪的廣播,說我們關東軍在高麗如何不堪一擊,說我們的士兵如何被當成牲口一樣交易……”
小野田當然也知道那些“奇怪的廣播”。
那是用各種頻率,各種方言,日夜不停播放的,來自劉文鋒部隊的宣傳。
起初,他們被嚴令禁止收聽,但那聲音如同鬼魅般無孔不入。
有士兵偷偷用繳獲的收音機收聽,然後那些內容就像瘟疫一樣在私下裡傳播。
《皇軍的懺悔》,這是小野田印象最深的一個節目。
裡麵,那些被俘的帝國軍人,哭哭啼啼地講述著自己如何從“聖戰勇士”變成高麗人手中的“米袋子”,如何在山林中被追殺,為了一個窩頭互相出賣。
那些聲音,充滿了絕望和恐懼,與他們平日裡接觸到的“英勇玉碎”的宣傳,形成了強烈的反差。
許多士兵聽了之後,雖然嘴上依舊喊著“天皇陛下板載”,但眼神中的狂熱,明顯黯淡了不少。
小野田自己,也曾在夜深人靜時,偷偷聽過幾次。
每一次,他的內心都像被針紮一樣難受。他努力告訴自己那是敵人的蠱惑,但那些活生生的例子,那些熟悉的番號,又讓他無法完全否認。
更讓他心驚的是,訓練基地裡,那些被強征來的偽滿勞工和朝鮮勞工,看他們的眼神也變了。
以前是畏懼和麻木,現在,那麻木的深處,似乎多了一絲難以察覺的……輕蔑和期待?
一日,訓練間隙,小野田獨自走到一處偏僻的角落,想透透氣。不遠處,幾個偽滿勞工正圍在一起,竊竊私語。
“聽說了嗎?劉將軍的‘玄武’坦克,一炮就能打穿咱們三輛‘鐵棺材’!”
“何止啊!人家那是全自動生產,一天就能造幾十輛!咱們這敲敲打打,猴年馬月才能湊夠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