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那根隻抽了一口的煙,塞進佐佐木戀次的手裡。
“路,我給你指了。怎麼走,你自己選。”
說完,鈴木伍長站起身,像一個幽靈,悄無聲息地消失在了黑暗中。
佐佐木戀次呆呆地坐在黑暗裡,手裡捏著那根尚有餘溫的香煙。
煙頭微弱的火光,在他顫抖的指尖明明滅滅,像一粒在無邊黑暗中,隨時可能熄滅的希望火種。
一邊是“榮耀”的必死之路,一邊是“懦夫”的九死一生。
他第一次,對自己的人生,有了選擇的權利。
而這個選擇,比死亡本身還要沉重。
……
地獄般的日子開始了。
三天的訓練時間,像一個不斷縮緊的絞索,勒在每個新兵的脖子上。
白天的體能訓練殘酷到毫無人性,佐井中隊長似乎想在他們出擊前,就榨乾他們最後一絲精力。
任何一個動作不標準,或是稍顯遲疑,迎來的就是竹刀毫不留情的抽打。
夜晚的“精神訓話”則是一場歇斯底裡的洗腦。
軍官們唾沫橫飛地嘶吼著“玉碎”、“儘忠”、“一億總玉碎”之類的口號,逼著新兵們一遍遍地跟著複誦,直到喉嚨沙啞,精神恍惚。
老兵對新兵的霸淩也愈演愈烈。搶奪本就少得可憐的食物,無緣無故的打罵,成了家常便飯。
山田太郎因為第一天的“頂撞”,成了重點關照對象,每天都帶著新的傷痕。
但他似乎被打服了,眼神裡的憤怒和不甘漸漸消失,取而代代之的,是一種狂熱的、近乎麻木的“覺悟”。
有幾個新兵徹底崩潰了,整夜地哭泣,最後被拖了出去,再也沒有回來。
而更多的人,則像山田太郎一樣,在絕望中選擇了接受,甚至開始擁抱這種瘋狂的命運。
他們開始大聲地唱軍歌,給家人寫著充滿豪言壯語的絕筆信,仿佛已經看到了自己死後化為“軍神”的榮光。
佐佐木戀次成了這個瘋狂環境裡的異類。
他沉默寡言,將所有的情緒都深深地埋藏起來。
他像一台精密的機器,完美地完成所有訓練科目,從不抱怨,也從不反抗。
這讓他免去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他所有的精神,都集中在了鈴木伍長教給他的那個秘密上。
每天,借著“熟悉飛機”的名義,他都會在駕駛艙裡待上很久。
他一遍遍地用手指摩挲著那個偽裝成無線電調頻鈕的拉杆,感受著它下麵連接著的鋼纜傳來的細微阻力。
在模擬器上,他依舊表現得像個聽話的“石頭”,隻練習最簡單的直線俯衝。
但沒人知道,在每一次俯衝的最後零點幾秒,他都在腦海中,以毫秒為單位,瘋狂計算著拉動拉杆和操縱杆的最佳時機。
這是一個賭上一切的計算。賭注,是他的命。
這天下午,他正在模擬器上練習,山田太郎走了過來。
他穿著嶄新的飛行服,頭上綁著一條寫著“七生報國”的白色缽卷,眼神裡閃爍著一種病態的亢奮。
“佐佐木君。”他站在模擬器旁,居高臨下地看著戀次:“你剛才,在最後是不是想拉起機頭?”
佐佐木戀次心裡一驚,但臉上不動聲色:“沒有。隻是測試一下操縱杆的極限行程,確保俯衝時不會出現意外。”
“是嗎?”山田太郎咧嘴一笑,那笑容有些猙獰:“我勸你不要動什麼歪腦筋。為天皇陛下獻身,是我們至高無上的榮耀。任何怯懦的想法,都是對帝國的背叛!是對我們所有同伴的侮辱!”
他說著,拍了拍自己腰間的一把短刀。
“如果讓我發現誰是懦夫,在出擊之前,我會親手為他‘介錯’,清理門戶!”
看著眼前這個幾天前還和自己一樣憤怒、一樣不甘,如今卻徹底變成了瘋子的同伴,佐佐木戀次隻覺得一陣惡寒。
他沒有再爭辯,隻是默默地點了點頭。
這個地方,已經沒有正常人了。
第三天傍晚,最後的時刻來臨了。
基地食堂裡擺上了最後的晚餐。有魚,有肉,甚至還有一小瓶清酒。
這是他們人生的“斷頭飯”。
軍官們挨個給即將出擊的飛行員們敬酒,說著一些“武運長久”、“靖國神社再會”的祝詞。
整個場麵透著一股說不出的詭異和荒誕。
有人在大聲說笑,仿佛即將參加一場盛大的宴會;有人在角落裡低聲啜泣,用袖子偷偷抹著眼淚;更多的人,則像鈴木伍長一樣,麵無表情地喝著酒,眼神空洞,仿佛靈魂早已離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