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務完成。
佐佐木戀次駕駛著那架卸掉了所有累贅的、敞篷的零式戰機,在爆炸的氣浪推動下,猛地向上躍升。
他甚至還有閒暇,對著無線電,用一種詠歎調般的語氣,完成了他最後的報告:
“這裡是佐佐木,目標確認擊沉。天皇陛下……萬歲!”
說完,他一把扯掉了耳機,隨手扔進了身後的狂風裡。
他開始執行計劃的最後一步——逃跑。
他駕駛著這架獨一無二的“敞篷版”零式,在空中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向著遠離戰場的方向疾馳而去。沒有了座艙蓋的阻力和炸彈的重量,飛機的速度,快得驚人。
然而,一個意想不到的麻煩出現了。
或許是因為剛才的機動太過劇烈,或許是神風特攻隊的飛機質量本來就不過關,他的引擎,突然發出幾聲異響,然後,一縷黑煙從機頭冒了出來。
操縱杆猛地一沉,飛機開始不受控製地向一側傾斜。
引擎真的故障了。
佐佐木戀次愣了一下,隨即苦笑起來。
他演了六次“狼來了”,這一次,狼真的來了。
他努力地控製著飛機,試圖保持平穩,但引擎的損壞是不可逆的。飛機的高度在不斷下降,海麵像一塊巨大的藍色墓碑,正迅速向他靠近。
他看了一眼高度表,還有三百米。
這個高度,跳傘,九死一生。
但留下來,十死無生。
佐佐木戀次解開安全帶,站起身,一隻腳踩在座椅上。狂風吹得他幾乎睜不開眼。
他回頭,最後看了一眼這片埋葬了無數同伴,也埋葬了他所有過去的戰場。
然後,他縱身一躍。
像一片被風吹落的、不甘凋零的櫻花,投入了那片無垠的、冰冷的蔚藍之中。
從三百米的高空墜落,是什麼感覺?
佐佐木戀次感覺自己像一顆被扔進滾筒洗衣機裡的石子,在狂暴的氣流中,不受控製地翻滾、旋轉。天空和海洋,在他的視野裡變成了一團混亂的藍綠色漩渦。風聲尖銳得像刀子,割著他的耳膜,灌進他的口鼻,讓他無法呼吸。
他拚儘全力,在空中調整著姿態,試圖找到那根救命的傘包拉繩。他的手指已經凍得僵硬,好幾次都從拉環上滑了過去。
就在他以為自己要以一種最狼狽的方式摔死在海裡時,他的指尖,終於勾住了那個環。
他用儘最後的力氣,猛地一拉!
“砰!”
身後傳來一聲悶響,一朵白色的花,在空中猛然綻放。巨大的拉力,瞬間作用在他的身上,勒得他幾乎昏厥過去。
下降的速度驟然減緩。
他像一個斷了線的木偶,懸掛在半空中,搖搖晃晃。
“噗通!”
他最終還是落入了水中。冰冷刺骨的海水,瞬間包裹了他,將他從死亡的邊緣,又拉回了現實的冰窟。
他浮出水麵,貪婪地呼吸著鹹腥的空氣。劫後餘生的慶幸,隻持續了不到三秒,就被更深的絕望所取代。
他又一次,成了孤魂野鬼。
漂浮在這片一望無際的大海上,不知道方向,沒有食物,沒有淡水。
而且這一次,情況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糟。
他“擊沉”了敵軍的補給艦,完成了“壯舉”,然後“英勇玉碎”。這個劇本,完美得無懈可擊。帝國海軍絕不會再派“雪風號”那樣的祥瑞之艦來“搜救”他了。如果他們發現他還活著,等來的,將不會是歡迎的儀仗隊,而是軍法處的行刑隊。
“不死鳥”的奇跡,上演一次是神話,兩次是傳奇,三次就是對所有人的智商侮辱了。
他必須徹底消失。
他辨認了一下太陽的位置,朝著西南方向,機械地劃動著四肢。他不知道自己要遊向哪裡,或許是澳門,或許是某個不知名的荒島,又或者,是海底的龍宮。
體力在飛速流失,意識在清醒和昏迷之間搖擺。就在他感覺自己快要撐不下去的時候,一陣若有若無的柴油機引擎聲,傳入了他的耳朵。
他猛地抬起頭,向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
海平線上,出現了一個黑點。
不是帝國海軍那種線條流暢的灰色驅逐艦,也不是支那艦隊威武的巡洋艦。那是一艘……看起來有些破舊,甚至可以說是醜陋的船。船身是斑駁的鐵鏽紅,船型是那種早已過時的平底設計,船尾的煙囪裡,正冒著一股難聞的黑煙。
它像一隻在海上蹣跚而行的老鱉。
而船的桅杆上,掛著一麵黑色的旗幟,旗幟上,用白色的油漆,畫著一個歪歪扭扭的漢字——“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