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佐木戀次漂在水裡,看著這艘仿佛從哪個廢鐵船塢裡逃出來的古董,一時間竟忘了自己的處境。
這東西,既不屬於帝國海軍,也不像是支那人的艦隊。
它更像一個在海上迷了路、走錯了時代的幽靈。
船上的柴油機聲越來越近,那股難聞的黑煙也飄了過來,帶著一股劣質燃油和死魚混合的奇特味道。
有人發現了他。幾個穿著油膩膩的藍色工裝的漢子出現在船舷邊,對著他指指點點,嘴裡嚷嚷著他聽不懂的語言。
一根粗糙的繩子被拋了下來,落點很準,就在他手邊。
佐佐木戀次抓住它,感覺自己像一條被釣上來的魚。
他被幾個粗壯的水手七手八腳地拖上甲板,像扔一袋濕透的穀物。
他趴在滿是鐵鏽和油汙的甲板上,咳出幾口鹹澀的海水,渾身像散了架一樣。
一個五十歲上下的男人,穿著一身還算乾淨的中山裝,踱著步子走了過來。
他身材不高,但很敦實,一張被海風吹得黝黑的方臉上,嵌著一雙小而精明的眼睛。
他叼著一根沒點燃的土卷煙,上下打量著佐佐木戀次,那眼神,不像是在看一個落難者,更像是在評估一件剛剛打撈上來的貨物。
“霓虹國人?”男人開口了,說的是一口腔調有些古怪,但十分流利的日語。
佐佐木戀次掙紮著想坐起來,卻被一個水手用腳尖不輕不重地撥了一下,又趴了回去。
“問你話呢。是霓虹國人嗎?”男人的語氣裡沒什麼情緒,平淡得像在問今天的天氣。
“……是。”佐佐木戀次從牙縫裡擠出一個字。
“兵種。”
“海軍……飛行員。”
聽到“飛行員”三個字,男人的眼睛裡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光。
他蹲下身,捏了捏佐佐木戀次胳膊上的肌肉,又翻開他的眼皮看了看,像個檢查牲口的販子:“嗯,看著還挺結實。沒缺胳膊少腿吧?”
佐佐木戀次被這套流程弄得有些發懵,他下意識地搖了搖頭。
“那就好,那就好。”男人站起身,滿意地點了點頭,對身邊的水手吩咐了幾句。
很快,有人拿來一條滿是油味的毯子和一碗熱氣騰騰的,不知道用什麼雜糧熬成的糊糊。
佐佐木戀次顧不上燙,狼吞虎咽地喝了下去。
一股暖流湧入胃裡,驅散了部分寒意。
他這才發現,這艘船上,似乎有點不對勁。
那些水手,一個個皮膚黝黑,手臂粗壯,眼神裡帶著一種常年在海上討生活的人特有的彪悍。
而且,幾乎每個人腰間,都鼓鼓囊囊的,彆著一把盒子炮。
一艘商船,全員配槍?
他被帶到了船的後甲板。眼前的景象,讓他徹底愣住了。
那片不大的空地上,像碼頭上堆放的貨物一樣,或坐或躺,擠著上百個穿著帝國海軍製服的霓虹國人。
他們中的大多數人都帶著傷,一個個垂頭喪氣,眼神空洞,像一群鬥敗了的公雞。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傷口、汗水和絕望混合的臭味。
這些人……都是被俘虜的帝國軍人。
佐佐木戀次的心,沉了一下,但又有一種荒謬的解脫感。
他不再是那個獨一無二的“不死鳥”了,他隻是這上百個失敗者中,最不起眼的一個。
他找了個角落坐下,一個同樣年輕的,手臂上纏著繃帶的士兵,挪了挪屁股,給他騰出點地方。
“你也是剛被撈上來的?”那個士兵小聲問。
佐佐木戀次點了點頭。
“哪個部隊的?”
“鹿屋航空隊。”
“神風?”士兵的眼睛裡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有敬畏,也有憐憫,“唉,都是命。”
船又一次停了下來。遠處,一艘被擊傷後失去動力的帝國海軍驅逐艦,正冒著煙,歪歪斜斜地浮在海麵上。
“龍”字號貨輪熟練地靠了過去,放下幾條小船。
那些配槍的水手跳上小船,像一群興奮的狼,衝向了那艘驅逐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