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勒下意識地抬頭，瞳孔猛地收縮。
不是烏雲。是無人機。成千上萬架巴掌大小、如同金屬蝗蟲般的無人機，組成了一片黑色的死亡之雲，悄無聲息地籠罩了整個海灘。它們沒有投擲炸彈，而是從機腹下方，噴灑出一種灰色的、粘稠的霧氣。
霧氣落在士兵們的身上、武器上，發出“滋滋”的聲響。
“啊！我的手！我的手！”一個士兵驚恐地看著自己的手，皮膚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潰爛、融化，露出森森的白骨。他的M1步槍，在接觸到霧氣後，也像蠟燭一樣，迅速腐蝕、變形。
這是專門針對生物和金屬的強酸霧！
“快退！退回海裡！”
但已經晚了。天空中的“蝗蟲”開始俯衝，它們的目標不是人，而是那些金屬圓柱。它們將一種藍色的液體注入圓柱，那些原本發射激光的殺戮機器，瞬間過載，變成了一個個高爆炸彈。
轟！轟！轟！
連環的爆炸，將整個海灘變成了一片火海。爆炸的氣浪，掀起混合著強酸和沙石的致命風暴，席卷了一切。
米勒被一股巨力掀飛，重重地摔在水裡，嗆了好幾口混著血腥味的海水。他掙紮著抬起頭，眼前的景象讓他永生難忘。
海灘上，已經沒有任何一個站著的人。到處都是殘缺不全的屍體，和被腐蝕得不成樣子的武器殘骸。剛才還活生生的同伴，此刻都變成了這片人間地獄裡不具名的點綴。
這不是戰爭。
這是一場工業化的、高效的、冷酷無情的……屠宰。
……
旗艦“無畏”號，作戰指揮中心。
道格拉斯將軍和戈爾丁上將，以及一眾參謀，死死地盯著無人機傳回的實時畫麵，每個人的臉色都難看到了極點。
空氣凝固了。隻有儀器發出的單調滴滴聲。
“報告……第一、第二登陸波次……已確認全滅。第三波次，正在接近灘頭，同樣遭到未知武器的毀滅性打擊。”一個通訊官的聲音，因為恐懼而顫抖。
“傷亡報告呢？”戈爾丁沙啞地問。
“無法……無法統計。”通訊官幾乎要哭出來，“灘頭上……已經沒有完整的……”
“夠了！”道格拉斯低吼一聲，打斷了他。
他看著屏幕上那片被火焰和濃煙覆蓋的海灘，那片被他的士兵的鮮血染紅的海水，感覺一股寒氣從腳底直衝頭頂。
他們錯了。
他們所有人都錯了。
他們以為這是一場力量懸殊的碾壓，他們用二戰的思維，來打一場二十一世紀的戰爭。他們引以為傲的航母、戰列艦、轟炸機，在敵人那些聞所未聞的、仿佛來自科幻小說的自動化武器麵前，就像一群手持長矛的原始人，在挑戰一個擁有坦克和機槍的現代軍人。
“岸防炮火呢？我們的炮擊，難道沒有摧毀任何東西嗎？”一個參謀難以置信地問。
“他的防禦工事，全部深埋在地下幾十米。我們的炮火，隻是給他撓了撓癢。”情報主管的臉色慘白，“那些殺人機器，都是在登陸開始前一刻，才從地下升起的。打完，又會縮回去。我們甚至……甚至找不到一個可以還擊的目標！”
指揮中心裡，一片死寂。
他們麵對的，不是一支軍隊，而是一台巨大而精密的殺人機器。這台機器沒有恐懼，沒有疲勞，不會犯錯，它隻是在忠實地執行著它的程序。
“將軍……”戈爾丁看向道格拉斯，這位一向強硬的海軍上將，眼中第一次流露出了迷茫和恐懼，“我們……我們該怎麼辦？”
道格拉斯沒有回答。他閉上眼，腦海裡回響起斯特林帶回來的，劉文鋒那平靜的聲音。
“你們所謂的正義，不過是你們政治棋盤上的一顆棋子……”
“現在，你還覺得，你們有資格審判我嗎？”
他猛地睜開眼，眼中布滿了血絲。
“繼續進攻。”他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這幾個字。
“什麼？”所有人都驚愕地看著他。
“我說，繼續進攻！”道格拉斯的聲音陡然拔高，像一頭受傷的獅子在咆哮，“把預備隊全部投上去！用人命去填！用屍體去鋪！我就不信，他這台殺人機器，是永動機！它的彈藥，它的能源，總有耗儘的時候！”
他指著屏幕，麵目猙獰。
“我要用我們士兵的命，去耗儘它的能量！哪怕用十個，一百個士兵的命，去換掉他一個自動炮塔，也在所不惜！給我用人命，堆出一條通往勝利的道路！”
指揮中心裡，所有的參謀和軍官都感到了不寒而栗。他們看著自己的總司令，感覺他已經瘋了。
這不是在指揮戰爭，這是在豪賭。用幾十萬士兵的生命，去賭一個虛無縹緲的可能性。
……
“伊甸園”要塞，中央指揮室。
周衛國麵無表情地看著大屏幕上那慘烈的一幕。他的胃裡又開始翻騰，但他已經吐不出任何東西了。
他看著那些年輕的盟軍士兵，在激光、強酸和爆炸中徒勞地掙紮、死去，他甚至能從那些模糊的畫麵裡，感受到他們的絕望。
克勞塞維茨站在一旁，手裡端著一杯紅酒，正饒有興致地欣賞著這場“煙火表演”。
“完美的傑作，不是嗎，周顧問？”他晃動著酒杯，猩紅的液體在杯壁上掛出一道道痕跡，“精準，高效，零傷亡。這才是未來戰爭的藝術。道格拉斯將軍還在用他那套拿破侖時代的戰術，用人海去衝擊鋼鐵。真是……可悲的浪漫主義。”
周衛國沒有理他。他的目光，投向了房間另一頭，那個從始至終都沉默不語的男人。
劉文鋒就靜靜地坐在那裡，看著屏幕，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沒有複仇的快感，沒有勝利的喜悅，甚至沒有對生命的漠視。他的眼神，就像這間指揮室裡的空氣一樣，冰冷，純粹，不含一絲雜質。
“這就是你想要的？”周衛國終於開口了，聲音嘶啞，“讓全世界的年輕人，都來你的這片沙漠裡，變成一堆焦炭和腐肉？”
劉文鋒緩緩轉過頭，看著他。
“他們，是自己要來的。”他的聲音很平靜，“我給了他們選擇。是道格拉斯，是戈爾丁，是他們背後那些自以為是的政客，把他們送到了這裡。我隻是在儘地主之誼。”
“地主之誼？”周衛國被他的話激怒了，“用激光和強酸來招待客人？”
“對於不請自來的強盜，這已經是最高規格的禮遇了。”劉文鋒站起身，走到周衛國麵前，“周衛國，你還在用你的那套舊道德，來評判這場新戰爭。你同情他們，因為你覺得他們也是軍人，他們隻是在執行命令。但你有沒有想過，正是這種盲目的、不加思考的服從，才造就了曆史上一次又一次的悲劇？”
他指著屏幕上，那些正被驅趕著，衝向死亡火線的後續登陸部隊。
“你看，他們明明知道前麵是地獄，但隻要長官一聲令下，他們還是會閉著眼睛衝上去。因為他們被剝奪了獨立思考的能力，他們被訓練成了機器上的零件。而我，隻是在用一台更高效的機器，來摧毀他們這台老舊、低效、而且沾滿了無辜者鮮血的機器。”
“所以，這就是你的‘淨化’？用一台機器，去取代另一台機器？”周衛國的身體在微微顫抖。
“不。”劉文鋒搖了搖頭，“我是要打碎所有的機器。讓每一個人，都從零件，變回‘人’。一個懂得恐懼，懂得思考，懂得為自己的選擇負責的，真正的人。”
他轉過身，不再看屏幕上那血腥的畫麵。
“這場登陸戰，隻是一個開始。它會像一塊磁石，把全世界的目光都吸引過來。它會流儘那些舊帝國的最後一滴血，耗光他們最後的勇氣。”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牆壁，投向了遙遠的東方和西方。
“而當他們精疲力儘，跪倒在這片沙漠裡的時候，他們才會發現……”
“真正的戰爭，才剛剛開始。”
哈德拉毛共和國的海岸，在接下來的三天裡，變成了名副其實的絞肉機。
道格拉斯將軍的“人海戰術”在某種程度上取得了效果。盟軍以一種近乎自殺的方式，用血肉之軀，硬生生消耗著劉文鋒自動化防禦係統的彈藥和能源。無數的士兵倒在了離海岸線隻有幾百米的地方，他們的屍體層層疊疊，構成了一道通往灘頭的、血腥的路標。
最終，在付出了超過五萬人的傷亡之後，盟軍的先頭部隊，終於在第四天的黃昏，占領了一片長不足五公裡，縱深不到一公裡的焦黑海灘。
他們建立了一個搖搖欲墜的灘頭陣地。但這勝利的代價，是如此慘重，以至於沒有任何人能夠歡呼。幸存的士兵們，像一群受驚的野獸，蜷縮在臨時挖出的散兵坑裡，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疲憊和深入骨髓的恐懼。他們不敢抬頭，不敢大聲說話，甚至不敢點燃一根香煙，生怕任何一個多餘的動作，都會引來沙地裡或者天空中那些無處不在的死神。
下士米勒活了下來。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麼活下來的。或許是因為他足夠幸運，或許是因為他身邊倒下的同伴替他擋住了致命的攻擊。他所在的連隊，一百八十人，如今隻剩下不到三十個。查理死了，就在他旁邊，被一束從天而降的激光瞬間汽化，連一聲慘叫都沒來得及發出。
此刻，米勒正抱著他那支冰冷的步槍，躲在一個彈坑裡，貪婪地啃著一塊壓縮餅乾。他不敢看周圍，不敢去想那些死去的同伴。他腦子裡隻有一個念頭：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