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鶴遙忽然笑了。
他自嘲地道:“孫順,我這輩子,大概唯一一次想要做好事,沒想到最後——”
他並沒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那一次,真的是意外。
那時得知陸棄娘有孕,心中百味雜陳,偶然撞見同樣身懷六甲、境遇淒慘的小葵,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惻隱之心,混雜著陰暗的、近乎卑微的渴望——想從另一個孕婦身上,窺見陸棄娘此刻可能的模樣——才讓他伸出了手。
“嗬,”他嗤笑一聲,像是在嘲諷命運,又像是在唾棄自己,“看來老天爺都認定,我骨子裡就是個惡人。連這唯一一次想裝裝好人,都裝得如此……麵目可憎。”然而,他眼底深處並無半分悔意,隻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帶著占有欲的執念。
說到誰帶孩子,他幼稚的想法。
“她不行。”張鶴遙話鋒陡然轉冷,銳利的目光掃過虛空,仿佛小葵就站在那裡,“性子軟弱,一身洗不掉的奴性,更兼……愚不可及。”
他的評價刻薄而精準。
一個家妓,不想著如何攀附權貴以圖安穩,竟與府裡同樣以色侍人、朝不保夕的小倌兒私通,甚至珠胎暗結。
若他此刻說一句“此子不留,你便可活”,張鶴遙毫不懷疑,小葵會立刻親手掐死這孩子以求自保。
這樣的女人,能帶出什麼好孩子來?
孫順想起小葵那怯懦茫然的樣子,也覺得棘手:“那……公子,這孩子該如何安置?”
“去逄家,”張鶴遙語氣淡漠,仿佛在安排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把那個小倌兒要過來。告訴小葵,成全他們,便是留下這孩子的‘獎賞’。”
他篤定,對小葵而言,這“成全”遠比骨肉重要得多。
一個十六歲便糊塗到與人私通懷孕的少女,腦子裡哪有什麼為母之心?她此刻最想要的,恐怕就是逃離這牢籠,與情郎雙宿雙飛。
“再給她備一份嫁妝銀子,”張鶴遙補充道,“你現在就去傳話,讓她收拾好,等著她的‘良人’來接她一道滾蛋。”
“是。”孫順應聲,準備退下。
“等等。”張鶴遙叫住他,目光重新落回懷中的孩子,那冰冷的神色似乎被孩子的睡顏融化了一絲,卻又被更深的算計覆蓋,“我記得,你祖母總嫌與你們同住一處拘束?讓她搬過來。”
他抬眼,不容置疑地看著孫順,“府裡缺個可靠的人看著丫鬟婆子,照料這孩子。她……是棄娘敬重的長輩。”
最後一句,聲音低了些,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複雜。
“……是。”孫順知道,他沒有任何討價還價的餘地。
待孫順離去,屋內重歸寂靜。張鶴遙低頭,用指腹極輕地蹭了蹭嬰兒溫熱的小臉,眼神幽暗難明。
“孫家婆婆……是你娘喜歡的長輩。”他對著懵懂不知的嬰兒低語,聲音裡帶著一種奇異的、近乎溫柔的宣告,“讓她帶你,你娘……應該會願意吧。”
他頓了頓,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語氣陡然變得清晰而強硬:“從今往後,你就是我的兒子了——”
還沒有來得及得意,張鶴遙忽然覺得手臂上有溫熱液體淌下——
他身體猛地一僵,得意的神色凝固在臉上,低頭看著臂彎裡那個依舊睡得香甜、卻已在他身上留下“印記”的小東西,生平第一次,露出了近乎呆滯的表情。
而深夜,蕭晏正陪著陸棄娘給終於醒來的四丫喂奶,門被大力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