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風掠過,鬆濤陣陣,仿佛天地間自然的梵唱。
陸北顧目光掃過,見先鎮五人組果然已到,正圍坐一處低聲交談,而其他隊伍此時已經沒什麼爭頭名的心思了,反而都在欣賞山巔的風景。
平視看去,日光斜照下的群山,山影綿延不絕,而到了與天際線交融處,隻餘一線蒼茫。
稍稍抬頭便覺蒼藍的天穹極為高遠,幾縷流雲橫亙其間,愈顯空闊。
祖印禪師就坐在鬆樹的陰涼下,閉目禪定。
他的雙手置於膝上,手指有常年握筆留下的薄繭,日光透過鬆枝,在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更顯得身形挺拔如鬆。
褐衣僧人輕敲犍稚,眾人肅靜,隨行的僧人搬出了幾張早就存放在此地的放有文房四寶的小幾。
“最後一關,比偈。”褐衣僧人聲音清朗,“此關不分先後順序,請選出的諸位檀越各作一偈,限一炷香時間,寫完由祖印禪師過目。”
偈,通常來講都是四字偈或五字偈。
如果寫的話,幾下就寫完了,一炷香的時間主要是用來思考的。
而且,文字寫什麼其實不太重要,重要的是其中的禪理。
祖印禪師也睜開了雙眼,他的麵容很是清臒,眉間幾道淺紋如刀刻,鬢角已見霜色,卻絲毫不顯老態,反倒襯出幾分超然之氣。
而他的神情也極為平和,既無淩厲威嚴,亦無刻意慈悲之相,隻如一麵古鏡,映照萬物而不染塵埃。
眾人都在等待他宣布題目。
然而,祖印禪師卻隻說了令眾人麵麵相覷的五個字。
“狗子無佛性。”
隨後,祖印禪師便閉上了眼睛。
話音一落,山巔頓時掀起一陣低低的騷動。
“狗子無佛性?”有人皺眉重複,滿臉困惑,“這算什麼題目?”
“莫非是禪機?”
另一人摸著下巴,若有所思:“可這也太.”
其餘人見狀,更是議論紛紛。
有人抓耳撓腮,有人來回踱步,更有人乾脆盤腿坐下,閉目苦思。
山風卷著鬆濤,將零碎的交談聲吹散在雲霧間。
陸北顧尋了個案幾之後也陷入了沉思。
“狗子無佛性”這樁公案他是知道的,與“庭前柏樹子”一樣,都是出自前唐趙州從諗禪師之口。
公案原文很短,《趙州錄》載“僧人問‘狗子還有佛性也無’,答曰:‘無’。”
但這是典型的字少事大。
或許對於不懂禪宗發展史的人來講,這完全是個聽起來莫名其妙甚至有些搞笑的對話,可實際上,趙州從諗禪師的這個回答,直接否定了《涅槃經》裡“一切眾生皆有佛性”的經典教義,在當時可以說是一場思想地震。
簡單來講,意思就是趙州從諗禪師通過“狗子無佛性”製造了一個邏輯悖論——若承許佛性普遍性,則違經說;若否定佛性存在,則毀佛法根基。
而這樁公案,一直從前唐被爭論到了如今的大宋。
至於真正可靠的解法之一,便是數十年後大慧宗杲禪師將此公案提煉為“無”字話頭,要求學佛者“提撕此‘無’字,如金剛王寶劍,擬議即喪身失命”了。
“佛性本空,狗子自然無.”
“管他呢,就按字麵意思寫好了。”
議論聲中,那柱香已燃去小半。
褐衣僧人靜立一旁,目光掃過眾人神色,卻並未阻止這種議論。
而祖印禪師依舊閉目端坐,斑駁樹影在他身上輕輕搖曳,仿佛與這些聒噪毫無關聯。
複又沉思片刻,陸北顧提筆斟酌了一番,寫下了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