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北顧從密密麻麻的題卷裡,挑選了幾份極為稀罕的“甲上”答卷。
十幾年,數十州,就這麼幾份,可見其稀有程度。
他看著這幾分答卷,逐字逐句地琢磨,這些文章結構如何起承轉合?論點如何層層遞進?史實如何運用得恰到好處?文辭如何兼具雄辯與雅馴?考官在批注中盛讚的“氣韻貫通”、“識見宏遠”、“切中時弊”,究竟是如何在字裡行間體現的?
他將自己的思考與模仿寫下的段落與之反複對比、修正,力求無限接近那種境界。
窗外的光線再次由明轉暗,宣告著最後一個夜晚的降臨。
兩名雜役帶著葫蘆燈和滅火器具準時出現,沉默地坐在陰影裡。
陸北顧深吸一口氣,將最新的題卷鄭重地攤開。
這卷題集年代最新,所選策論題目往往緊扣時政熱點,最能反映考官當下的評判口味。
葫蘆燈微弱的光暈下,陸北顧研讀的進度如同春蠶啃噬桑葉,細微卻堅定。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身體積累的疲憊終於開始衝擊意誌的堤壩,手腕傳來酸痛,眼皮也沉重起來,但他隻是用力掐了掐眉心,抿一口涼水,目光依舊牢牢鎖在那些文字上。
當第四日清晨的第一縷微光,從窗口擠入藏書樓四層時,陸北顧緩緩放下了手中的筆。
他麵前攤開的最後一份策論答卷旁邊的筆記紙張已被密密麻麻的批注和心得覆蓋。
他攏好記筆記的紙張。
——那厚厚的一冊,此刻重逾千鈞!
三十六個時辰,除了必要的睡眠,幾乎分秒無歇!
陸北顧靜靜地坐在那裡,沒有立刻起身。
身體的疲憊如同潮水般湧來,每一寸肌肉都在叫囂著酸痛,大腦因長時間的亢奮而隱隱作痛。
然而,一種前所未有的充盈感、通透感,卻從靈魂深處升騰而起,壓倒了所有的不適。
曾經困擾他的經義瓶頸,此刻如同被巨斧劈開的磐石,碎裂消散,那些錯綜複雜的考點、變幻莫測的命題角度、考官們隱晦的評判標準在過去的三十六個時辰裡,被他以近乎瘋狂的方式拆解、重組、吸收、內化。
此刻再回想那些難題,解題的思路竟前所未有的清晰,仿佛迷霧散儘,路徑自現。
他不再是那個僅憑現代記憶和學習天賦摸索前行的穿越者。
這書樓四層沉澱的、由曆代頂尖學子和考官共同構築的智慧結晶,已被他強行烙印在腦海深處,化為他自身學識與應試能力的一部分。
陸北顧慢慢站起身,活動著僵硬麻木的四肢,骨骼發出輕微的“哢吧”聲。
他最後環視了一眼這幽暗卻神聖的空間,那些沉默的書架、匣子、題卷。
“時間到了。”
小吏的聲音在樓梯口響起,帶著一絲如釋重負和不易察覺的敬佩,他身後跟著那位掌管鑰匙的學官。
陸北顧仔細地整理好自己帶來的所有物品,將案上翻開的題卷、筆記一一收攏、碼放整齊,確認沒有留下任何汙損。
他對著學官和小吏、兩名雜役,深深一揖:“學生陸北顧,謝過諸位照拂。”
學官的目光掃過案頭那摞厚厚的筆記手稿,又落在陸北顧布滿血絲卻異常明亮的眼睛上,微微頷首,語氣比來時緩和了許多:“嗯,記住規矩。”
“學生謹記,絕不敢忘。”陸北顧肅然回答。
沉重的木門再次開啟,外麵走廊的光線驟然湧入,刺得陸北顧眯起了眼睛。
他邁步走出四層,身後的木門在學官手中緩緩關閉,再次落鎖,隔絕了那片天地。
沿著樓梯一步步向下走,腳下似乎有些虛浮,但每一步都異常堅定。
當他重新站在藏書樓一層那相對明亮、開闊的空間裡時,清晨的陽光正透過大門灑落進來,帶著雨後清新的草木氣息。
“昨晚下雨了啊。”
陸北顧深深吸了一口空氣,冰涼的空氣湧入肺腑,驅散了書樓裡陳腐的氣息,也讓他混沌的大腦為之一振。
強烈的饑餓感和更深層次的疲憊感終於毫無阻礙地席卷而來,提醒著他這具身體已逼近極限。
然而,在他心中,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正在奔湧。
分舍考試,近在咫尺。
這一次,他不僅要考進中舍,更要讓所有人看到,他有資格與天才們同台競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