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際上,仁宗朝後期天災頻仍,水旱蝗雹輪番上演,國庫本就捉襟見肘,張方平複任三司使,正是受命於危難之際,試圖挽狂瀾於既倒。
而眼前瀘川縣的困境,不過是整個大宋財政困局和民生艱難的冰山一角。
“蹊田奪牛。”
陸北顧腦海中又閃過歐陽修那辛辣的評語。
廟堂之上,諸公為了權位,可以抓住任何一根稻草攻擊對手。
而相比於這好歹還能吃上一口飯的州學,在這被洪水圍困的城池中,真正煎熬的,是那些為了一口活命糧而憂心如焚的人們。
“想什麼呢?快倒水!”助教的催促打斷了陸北顧的沉思。
他回過神來,用力將一盆渾濁的雨水潑向學舍外早已飽和的溝渠,水花四濺,旋即又被更大的雨幕吞噬。
又不知道乾了多久,眼見中舍生們體力都幾乎耗儘了,積水水位的威脅暫時也沒那麼大,助教讓眾人趕緊去吃飯。
膳堂裡的食物,無論是數量還是質量都比幾天前明顯下降了,顯然州學內的食材儲備也有些告急。
吃了口沒那麼熱乎的飯,陸北顧走出了膳堂。
雨,依舊狂暴地下著,沒有絲毫停歇的跡象。
而一種比雨水更冷的寒意,悄然爬上陸北顧的心頭,他心中那份穿越者獨有的“先知”能力帶來的沉重感越發清晰。
他知道曆史的大致走向,知道廟堂的暗流洶湧,甚至知道某些關鍵人物的命運節點。
但這滂沱的雨水、飛漲的糧價,卻比任何史書上的記載都更真實、更迫切地敲打著他的神經。
——他必須做些什麼了。
回到中舍的學舍,陸北顧找到助教。
“助教,此前李判官讓我今天去見他,我須得出州學去州衙找他一趟。”
“李判官?”
中舍的助教也算不得有多好說話,這時候若不是他知道陸北顧不是瀘川縣人,幾乎就以為他是要跟本地人一樣請假回家裡幫忙了。
“是,李判官,他給我留了塊玉佩以做信物。”
見助教將信將疑,陸北顧展示了李磐送給他的玉佩,上麵確實篆刻有李磐的名字,助教也不得不信了幾分。
“行,速去速回,彆給我惹麻煩。”助教給陸北顧簽了條子以後囑咐道。
這件事情他眼下驗證不了,但既然大概率是真事,他也不想得罪判官至於州學裡多一個少一個舀水的人,其實無關緊要。
離開州學,披著蓑衣的陸北顧走在瀘川縣的街道上。
從地勢較高的州學下來,走過兩條街以後,所謂“街道”根本不複存在,說是“河流”還差不多.渾濁的雨水裹挾著泥沙、枯枝敗葉,甚至還有破碎的陶罐,湍急地向下奔湧。
目光所及,一片狼藉。
低窪處的民居成了澤國,土坯牆在雨水的浸泡下顯得搖搖欲墜,有些甚至已經坍塌,露出裡麵同樣被水淹沒的、簡陋的家什。
屋頂上的茅草被狂風掀起,在雨幕中打著旋兒飄落水中。
幾戶人家的門檻處,隱約可見裡麵的人影正徒勞地用破瓢、木盆往外舀水,每一次動作都顯得那麼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