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上的水深,已沒過成年人的小腿肚。
陸北顧深一腳淺一腳地跋涉著,刺骨的寒意從腳底直衝頭頂,不隻是因為冰冷的積水,更是沿途所見所聞。
“我的糧啊!天殺的雨啊!”
一聲淒厲的哭嚎穿透雨幕傳來。
不遠處,一個剛塌陷的土屋下,一個老漢癱坐在泥水裡,他雙手徒勞地扒拉著,試圖捧起那些已經無法食用的糧食,渾濁的老淚混著雨水滾落。
旁邊的老婦緊緊地抱著家裡剩餘的兩袋糧食,眼神空洞地望著這一切,連哭的力氣似乎都沒有了。
他還看到街角幾個衣衫襤褸的孩子,正眼巴巴地盯著一個掉落在泥水裡的、沾滿汙泥的炊餅,眼神裡全是對食物的渴望。
一個稍大點的孩子,最終忍不住撲過去,一把抓起那團汙泥就往嘴裡塞.
而跟從北向南走的陸北顧不同,越來越多房屋被暴雨衝垮的人,正背著或頂著僅剩的一點家當,從地勢更低窪的城中向地勢稍高的城北、城東方向艱難跋涉。
逆著人群,陸北顧看得很清楚。
孩子們被大人背在背上或抱在懷裡,小臉凍得發青,哭聲被雨聲和嘈雜的人聲淹沒。
老人們拄著拐杖或由兒女攙扶,每一步都顫巍巍,仿佛隨時會被水流衝倒。
“讓一下!”
路上另外一家人腰間係著繩索,正艱難地推著一輛幾乎被水淹沒的獨輪車,車上綁著些濕漉漉的被褥、鍋碗,顯然是在轉移家當。
車輪在泥水裡艱難滾動,每一步都異常吃力。
家裡的半大小子腳下一滑,連人帶車差點歪倒,引來爹娘焦急的呼喊。
這些行人的臉上都寫滿了疲憊、驚恐和茫然。
經過這段路,情形似乎稍好了一點,前麵這片區域基本上都是磚瓦房,生活在這片區域的家庭,從經濟條件上講應該算是瀘川縣裡中等的。
“糧價又漲了!”
一個渾身濕透、剛從某個方向擠過來的漢子,對著同行的人嘶啞地喊道:“西街的‘豐裕號’,一鬥糙米要三百文了!昨天才二百二!這還讓不讓人活了!”
“三百文?!”旁邊的人目瞪口呆,“這、這是要逼死人啊!家裡的存糧隻夠兩日了……”
“州衙不管嗎?糧倉不開嗎?”
“現在夠不到開糧倉的標準,更何況,誰知道那裡麵還有多少糧食?”
陸北顧聽著這些對話,心沉到了穀底。
他仿佛能看到城中那些深宅大院緊閉的門扉後,糧商們算盤撥得劈啪作響,期待著攫取暴利,而升鬥小民攥著越來越不值錢的銅錢,在泥水中絕望地排著長隊。
陸北顧加快腳步朝著州衙的方向奮力前行,腳下的路異常艱難,每一步都像是在與無形的泥潭搏鬥,雨水模糊了視線,蓑衣沉重地拖拽著身體,但他心中那股“必須做些什麼”的念頭卻前所未有的清晰。
終於,州衙那相對高大一些的圍牆在雨幕中隱隱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