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磐走下城牆,交代陸北顧要即刻帶領匠作班底轉赴其他緊要水門,務必在最短時間內將所有水窗安裝調試完畢,讓城內積水儘快排出。
陸北顧領命後並未立刻轉身離開,而是借著回話的間隙,身體微微前傾,低聲問道:“判官,學生鬥膽一問!方才見衙役匆匆而來,似有急報?可是城內糧價已有異動?百姓久困於水,又逢糧缺,恐生大亂。”
陸北顧問得直接,卻合情合理。
他本來跟李磐關係就不錯,又剛剛解決了城內積水內澇的物理威脅,作為獻策者和督造者,關心一下由此可能引發的次生災害,李磐不會斥責他什麼的。
李磐沒想到陸北顧如此敏銳,竟從衙役的匆忙就猜到了糧價問題,他心中那關於惠民倉空了的煩悶和無力感再次翻湧,臉色不由得更加陰沉了幾分。
他其實下意識地想說這些事情與陸北顧這個州學生無關,不要卷進來這種爛攤子裡來。
但李磐話到嘴邊,看到陸北顧那被雨水打濕、卻透著真誠關切的臉龐,想到自己幾個月前在瀘川縣南岸渡口和陸北顧說的那些道理,這話終究是沒說出口。
沉默了一瞬,李磐幾乎是咬著牙根低聲說道:“西城有家糧店已被饑民衝開,但其他糧店的米價越來越貴,‘豐裕號’已經到了五百文一鬥糙米了。”
“五百文?!”
陸北顧的臉上瞬間布滿了難以置信的震驚,以及憤怒!
雖然作為穿越者,他知道北宋糧價在極端情況下能飆升到五百文甚至更高,但那通常是在戰亂或大範圍絕收的背景下。
瀘州此次暴雨雖猛,但持續時間尚不算太長,城裡又不是沒有糧食,按理說常平、惠民二倉理應有所儲備才對!
五百文的價格,這已經不是趁火打劫,而是赤裸裸的吃人血饅頭!這背後,必然有糧商之間的價格同盟,甚至可能涉及更深層的官倉問題!
李磐看著他那張年輕的臉龐,心中那股無力感讓他忍不住多說了一句。
“你做好你分內之事,排澇安民,便是大功!事後憑這份功勞我會多給你爭取一些獎勵,至於糧價之事,州衙自有計較。”
“自有計較”四個字,他說得異常艱難,帶著一種連自己都無法說服的底氣不足。
他甚至下意識地補充了一句,帶著幾分警告的意味:“莫要多問,更勿妄動。”
說完,李磐深深地看了陸北顧一眼,那眼神複雜難明.有期許,有無奈,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警告。
“學生明白了。”陸北顧的聲音低沉下去,對著李磐的背影深深一揖。
他沒有再追問,也沒有表現出任何不滿或激憤,隻是那低垂的眼眸深處,閃爍著異樣的神采。
隨後李磐離開了城下,跟隨知州劉用和一眾官吏一同返回州衙。
李磐所說的一切,其實都指向了一個大家心知肚明卻又殘酷無比的事實。
——州衙在糧價問題上,很可能束手無策!惠民倉怕是空的!常平倉開不了!所謂的“自有計較”,恐怕就是.聽之任之!
“都愣著做什麼?”
陸北顧看著工匠們,聲音陡然拔高:“水窗雖成,城內積水尚未排儘,其他水門還在等著,拿起家夥,跟我走!”
他踩進泥水中,大步向著下一個水門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