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胸口發悶,隻感覺到茫然,和從裡到外,全身心的抗拒。
她沒有看撲過來的周淑華,長長的眼睫低垂,遮住了所有翻湧的情緒。
隨後,微微側過頭,將臉輕輕埋進了身旁沈淮川堅實的肩窩裡。
沈淮川當下就覺出她身上的僵硬,他胳膊一收,把她往懷裡又緊了緊。
他抬眼,迎向周淑華踉蹌撲來的身影,深邃的眸子裡沒有絲毫鬆動,隻有沉沉的保護欲。
對著淚流滿麵、快撐不住的周淑華,他輕輕搖了搖頭,動作慢,卻十分堅定。
周淑華猛地頓住腳。
她離周柒柒就差那麼一步。
侄女...她的親侄女,弟弟留下的唯一血脈,就在眼前,卻連看都不願看她一眼。
此刻,她心頭隻剩下悔恨。
她想起了自己當初是怎樣指著這孩子的鼻子罵她配不上沈淮川,是怎樣用最惡毒的語言去揣測她、羞辱她,甚至還去紀委舉報她……
“我......我......”
她想說話,喉嚨卻像被什麼東西死死掐住,半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心口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攥住,狠狠揉著、捏著,那股子鑽心的疼,讓她眼前一陣陣發黑。
她死死盯著周柒柒那單薄的後背,張著嘴,光出氣不進氣地喘著,身子不受控製地晃了晃。
方才撐著她的那點指望,一下子全空了,隻剩下鋪天蓋地的絕望。
“噗通!”
忽然一下子,她重重向後栽倒下去。
“淑華!”雷政委臉色劇變,撲了過去把她接住。
“媽——!”雷玉華尖叫著。
公安和癱軟在地的李桂香兩口子,也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抬起了頭。
隻有伏在沈淮川肩頭的周柒柒,身體微微一顫,攥著他衣角的手指,收得更緊了。
——
周淑華再睜開眼,天都擦黑了。
她醒來第一眼,就看到糊著舊報紙的房梁,土坯牆。
她眨巴了幾下眼睛,才看清自己躺在鋪著藍印花布褥子的土炕上,看著好像是許村長家。
炕沿邊圍著倆穿著白大褂的人,正小聲嘀咕著啥。
她稍微有點意識,就張嘴喊著,“柒柒!”
她嗓子眼乾得發緊,聲音嘶啞,手還胡亂地在炕上劃拉。
“醒了!醒了!淑華,淑華,彆急,柒柒在呢!就在那兒!”
雷政委趕緊湊過來,粗糙的大手握住她冰涼的手指頭,朝屋角努了努嘴。
周淑華順著他指的方向,使勁兒睜大眼睛望去。
屋子另一頭,挨著窗戶根兒擺著兩條長板凳。
周柒柒和沈淮川就坐在那兒。
屋裡點著煤油燈,光線昏黃,人影被拉得老長。
隔得是有點遠,看不太清臉上的神色,但那兩個身影,確確實實還在屋裡,沒走。
周淑華心裡那塊吊著的石頭,“咚”地一下落了地,可緊跟著又泛起一股酸澀的苦水。
她知道,能待在這兒,沒抬腳就走,已經是那孩子心善了。
不知道是念著周建邦的血緣關係?還是念著沈淮川的麵子?
反正,不可能是念著她這個姑姑。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絲比哭還難看的苦笑。
夠了,眼下這樣,就夠了,她不敢再奢望彆的。
雷政委看她眼神直勾勾地盯著那邊,又怕她情緒再上來,忙拍著她的手背,低聲絮叨著寬慰:
“淑華啊,你看,往好處想想。咱今天,好歹是知道了建邦的下落!他沒像當年傳的那樣,讓山洪卷走,連個屍首都找不著!他活下來了,還成了家,有了媳婦兒,生了這麼個好閨女!”
雷政委頓了一下,感慨道:
“至少她這個閨女,平平安安長這麼大了!這......這已經是老天爺開眼,給咱最大的念想了!是不是?”
周淑華聽著,眼淚珠子不聽使喚地滾了下來。
她不住地點頭,喉嚨裡“嗯嗯”地應著,可那淚越流越凶。
半晌,她才哽著嗓子,帶著哭腔問出來:
“是,是老天爺開眼。可老雷,建邦他...他為啥啊?當年他明明活著,就在這山溝溝裡,他為啥不回家?為啥不捎個信兒啊?爸媽臨死都閉不上眼,就念叨著他啊......”
她越說越激動,掙紮著就想坐起來,
“不行!我得去問李桂香!我得問清楚!建邦他兩口子...到底咋回事!”
“媽!媽!你彆動!快躺好!”
雷玉華一直守在旁邊,趕緊按住她媽亂動的肩膀,急聲道,
“問!肯定問!你昏迷這段時間裡,淮川哥和柒柒兩個人,把一切都安排妥了!”
她下巴朝外努了努。
“村長、當年給舅舅瞧過病的王大夫、還有跟舅舅舅媽處得好的幾個村裡人,都請來了,在外頭堂屋候著呢!就等著你緩過勁兒來,把事情都弄清楚呢!”
說著便是扶著周淑華半躺下來。
周淑華轉過頭,渾濁的淚眼再次望向窗戶根兒下那兩個沉默的身影,嘴唇哆嗦了好幾下,才擠出帶著濃濃鼻音的兩個字:
“謝謝。”
聲音不大,飄在昏暗的屋子裡。